第二章無形之敵(3 / 3)

廣風行道:“待我看看這具屍體上有沒有可疑之物。”言罷,他重新跳上自己的那艘船,向那具屍體靠近,範離憎在岸上道:“小心點!”廣風行點了點頭,用竹篙將屍體撥近,再將之搬上船,把屍體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最終從屍體上摸出一件什麼東西來,握在手中,這才抱著屍體,躍上岸來,範離憎的目光匆匆掃了屍體一眼,但見那人的臉色已被泡得有些蒼白。

廣風行推開手掌,道:“這是在屍體上找到的,頗有些不同尋常。”範離憎與天師和尚看到他的手心處放著一隻“十”字形的飾物,泛著幽幽黑光,飾物的一端是小小的圓球狀,上麵刻有一頭像,似人非人,顯得甚為詭異。

天師和尚接過那十字形飾物,掂了掂,道:“看樣子這應是某個幫派的信物,卻不知此物乃什麼幫派所有?”

廣風行道:“四川唐門以銅雀為信物,天地堂以指環為信物,彭城七星樓以衣綴七粒銀扣為信物——以這十字形之物為信物的,我卻聞所未聞。”

範離憎知道佚魄之所以讓廣風行與自己同行,是因為廣風行的江湖閱曆在思過寨中可說無人能及,既然連他也看不出其中端倪,那麼一時半刻,是休想識破死者真麵目了。

天師和尚將那“十”字形飾物端詳一陣,揣入懷中,道:“此地乃是非之所,不宜久留。”言罷就要離去,廣風行卻道:“大師稍等片刻。”但見他在岸邊找到一塊長條形的石塊,再將係於屍體上的繩子的另一端係於石塊上,隨後將屍體與石塊一同拋入水中。三人眼看著屍體很快沉入水中,冒出了一串白色的水泡後,江麵複歸平靜,這才離開渡口。

三人心中都有點抑悶,一路無言,隻是匆匆趕路,奇怪的是一路上極其平靜,再未遇到先前的情況,甚至直到三人進入一個小鎮之前,竟未遇上一個行人,出人意料的平靜反而讓三人心中更有不祥之感。

鎮子很小,惟有一橫一縱兩條街,街道狹窄,街道兩側的屋子有些破舊,燈光暈暗,三人將一橫一縱兩條街走了個遍,方在街道盡頭尋到一家客棧,客棧前掛著的一串燈籠已積了厚厚一層塵埃,上麵寫著四個隸書大字:“高升客棧”,客棧前有幾級石階,三人順著石階而上,走到客棧前場,場中空落落的,除了西側拴著的二匹馬外,隻有一個瘦瘦的夥計,此刻正懶洋洋地坐在一塊木墩上,見了三人,也不起身,隻是慢條斯理地道:“客官投店麼?小店已客滿,三位還是別覓住所吧。”

範離憎一愣,道:“隨便騰出一間屋子即可。”

廣風行接口道:“此鎮似乎也隻有這一家客棧了,我等出門在外做點小買賣,能安身果腹,就已足矣,也不會計較太多。”

那夥計欠了欠身,斜了天師和尚一眼,依舊慢條斯理地道:“如今和尚也做買賣了嗎?小的可是孤陋寡聞了。”

範離憎不由為之氣結,心道:“人說店大壓客,今日看來,店少也壓客。”他不願看那夥計的嘴臉,轉身就要離去,卻被廣風行暗中拉住。

廣風行笑著道:“若是我等能找到住所,也不敢勞煩兄弟了。”

範離憎暗自奇怪,忖道:“都是江湖中人,風行露宿也算不得什麼,又何必受此窩囊惡氣?難道其中別有緣故?”

那夥計這才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幾位這麼看得起小店,小的又怎敢拒客於門外?店中客房的確已滿,也許後院的柴房收拾收拾,可讓三位客官歇息一宿,隻是這樣一來,就多有怠慢了。”

廣風行打了個哈哈,道:“那倒無妨。”

那瘦瘦的夥計這才把三人引進店中,店裏有一個紅臉夥計在抹著桌凳,高高的櫃台後探出半個一個人的身子,肥頭肥腦,看模樣大概是掌櫃的,他很快又縮回了身子。那瘦瘦的夥計引著三人穿過後門而出,到了後院,但見後院中置放著各種物什,倒也收拾得齊整。

瘦瘦夥計讓範離憎三人在院中等候著,他推開院子南側的一間屋子,進進出出地忙乎了一陣子,方道:“如果三位客官不用晚飯,現在就可在這間屋子裏歇息了。”

廣風行道:“相煩兄弟送三碗麵來,兩碗葷的,一碗素的。”

瘦瘦夥計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三人進了柴房,才知瘦瘦夥計隻是將一塊木板架在了柴堆上,再鋪了兩床半新不舊的棉被,三人相視一眼,不由都苦笑了一聲。柴房內堆滿了幹柴,自然不會有燈火,三人借著從窗外透入的光線,摸索著在“床”上坐下了。

範離憎低聲道:“廣大哥,你為何偏偏要在此店受這種惡氣?”

廣風行道:“那夥計若是太過熱情,我反倒有不踏實之感了。”

範離憎思忖片刻,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過了一刻鍾,那紅臉夥計送來了三碗麵,就退了出去,廣風行將門掩上,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針,在三碗麵中逐一試過,見無異常,這才讓範離憎與天師和尚動筷。

匆匆吃完麵,廣風行道:“我們三人輪著歇息,以防萬一,現在你們先睡吧。”

範離憎忖道:“我們是乘船順江而下,別人很難跟蹤,多半不會有事。”心中這麼想,卻也知此事關係重大,故也未反對廣風行的建議。

當下與天師和尚和衣臥於木板之上,雙耳聽著遠處隱約模糊的聲音,不多久,竟自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隻聽得廣風行低聲喚道:“範少俠……範少俠……”

範離憎一下子清醒過來,正待起身,卻被廣風行一把按住,隻聽得廣風行“噓”了一聲,隨後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外麵有人。”

範離憎心中“咯噔”一聲,睡意全消,凝神細聽,果然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以及“沙沙”的異響。

為了盡可能遮人耳目,範離憎身上連劍也未佩帶,當下,他低聲道:“我出去看個究竟。”說話時,他已伸手在旁側取過一根細長的木棍,正待去拉門時,倏聞利箭破空聲突然劃破夜的靜寂,那尖銳的嘯聲在夜幕中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一種不祥之感此時終於得到了證實。

天師和尚一躍而起。

“篤篤”之聲不絕於耳,是利箭射中木板時的聲音。

又聽得“轟”然一聲悶響,窗外突然火光衝天而起,柴房內的一切都被照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反倒讓人有不真實之感。範離憎看到天師和尚與廣風行的臉上皆是驚愕之色。

火焰吞吐之聲與物什爆裂的聲音混作一處,顯得格外驚心動魄,窗口處、門縫處開始有滾滾濃煙向柴房內飄進,廣風行道:“小心煙中有毒!”

天師和尚不屑地道:“區區火煙,也想困住我們?”單掌在地上一拍,人已衝天而起,如展翅巨鵬,向屋頂掠去。

“嘩”地一聲爆響,屋頂已被天師和尚淩厲掌風擊出一個大窟窿,天師和尚的身軀由此掠空而出。

範離憎心道:“將我們引入柴房,再施以火攻,此計固然狠辣歹毒,但這種攻襲對我等卻根本無法構成威脅,要衝出這一包圍圈,可謂易如反掌。而無論是風宮,還是水族,都不應以這等毫無威脅的方式攻襲我們……”

他心念未了,忽聽得天師和尚悶哼一聲,竟如折翅之雁般自屋頂飄落。

範離憎與廣風行齊齊一驚,失聲道:“怎麼了?”

天師和尚神情凝重地道:“我中毒了。”略略一頓,又道:“屋頂竟然拉開了一張巨大的網,以我的掌勢,竟也破之不開!非但如此,網上還暗結有不易察覺的倒鉤,鉤上淬了毒。”

說到這兒,他再不多言,而是提神凝氣,暗聚內家真力,欲將毒素逼出體外,範離憎借著驚人的火光一看,果見天師和尚右掌有一處傷口,傷處已開始腫脹發青,顯而可見他所中的毒性甚強。

範離憎心中頓時升起不安之感,他知道方才的那一番推測顯然有誤,對手不但絕不弱小,而且很是狡猾。

此時烈焰四起,濃煙滾滾,柴房中的空氣越來越混濁不堪,廣風行將身子伏得很低,仍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想到若是濃煙有毒,其後果將何等可怕,範離憎再也沉不住氣,他低聲道:“二位小心,讓我一試!”

“試”字甫出,他已如怒矢般標射而出,“砰”地一聲,木門立即被他一掌震得粉碎,一股熱浪立即向範離憎席卷而至,他不由心中一凜!

衝出柴房外,範離憎果見一張巨大的網已將整間柴房網住,巨網的四角各有三人拉著,拉住巨網之人的雙手都戴了手套,手套在火花映射下,泛著幽幽金屬般的光芒,看得出手套亦有不凡之處。

除這十二人之外,另有十幾人立於四周,各持兵刃,見範離憎衝將而出,他們皆無緊張之色,依舊從容而立。顯而易見,他們對這一次突襲極有信心,他們相信天師和尚、範離憎、廣風行不可能突破這一張巨網,隻需等上一陣子,無需動手,範離憎諸人就會成為火中亡魂。

範離憎暗提一口氣,身形倏然疾射而出,以手中的木棍為劍,一式“縱橫怒”已傾灑而出,向那張巨網當頭迎去。

縱如驚電,橫如怒雷,一式之下,隱隱有引動風雷之勢,雖是以木代劍,卻聲勢駭人。

“縱橫怒”與巨網倏然相接之時,隻聽得“嗶嚓”數聲脆響,範離憎手中的木棍已斷作十數截,而那張巨網卻安然無恙。

強勢一拚之下產生的反震之力,更將範離憎的身軀震得倒躍而回,向牆上重重撞去,範離憎淩空強擰身軀,反掌疾速在牆上拍擊數掌,身軀如燕般貼著牆體下落,飄然站定!

雖是無恙,但範離憎心中卻是沉重至極,若是巨網上沒有綴以倒鉤,也未淬劇毒,那麼他還有信心從對方手中奪下巨網,而今,他手無利刃,血肉之軀又根本無法與巨網直接接觸,要想破網而出,絕非易事。

有人長聲大笑道:“縱是有利刃在手,要想破網而出也絕不可能,更何況你手無寸鐵?爾等不必再作無謂反抗,不如自行了結性命,也可免去烈焰焚身之苦!”

範離憎怒意暗熾,腳下一挑一送,一截斷木已如電射出,向方才說話者疾射而去,眼看斷木即將由網眼穿射而出之際,忽見牽拉巨網的十二人齊齊移出兩步,動作極其的協調一致,剛剛插入網眼中的斷木立時因巨網的移動而被掃落於地。

自始至終,範離憎所欲攻擊的對象一直神色從容,顯然是胸有成竹,料定範離憎的攻擊隻能半途而廢。

範離憎長吸一口氣,竟自退回柴房內,這時,屋內的溫度已極高,猶如一隻大蒸籠,更可怕的是靠近窗戶那邊,連屋內的木柴也開始燃燒。

柴房內堆積的全是幹燥的柴禾,不需片刻,整個柴房必然將陷於一片火海之中,形勢之危急自不待言。

範離憎心中極不好受,如今他縱是不惜性命與對手全力一拚,也不可能。

三人亦無心去撲救柴房內所起的火,因為這根本於事無補。範離憎本是極為冷靜之人,此時也一籌莫展,廣風行嘶聲道:“照現在的情形看,我們已凶多吉少,惟有破釜沉舟,方有一線希望,此時隻要有任何計謀,那麼縱然成功的可能性極小,也要冒險一試!”

“我倒有一計!”天師和尚忽然道。

範離憎與廣風行同時脫口道:“該當如何?”

天師和尚道:“那張巨網最可怕之處不在於它的堅韌,而在於它的毒。我本已中毒,再中一次也無甚區別,隻要我能將牽拉巨網的人陣腳打亂,你們就有機會!”

範離憎立時明白了天師和尚的意思,他知道以天師和尚的武功,縱是中了毒,也可在毒發攻心之前,發出驚人一擊!換而言之,天師和尚已決意舍去他一人性命,以爭取一線勝機,其實以他的內家修為,若是及時驅毒,方才所中的毒並不能危及他的性命。

未等範離憎開口,廣風行已搶先道:“此計也許可行——且待我出去看看四個方向哪一側最為薄弱……”說著他就要衝出門去,卻被範離憎一把拉住,範離憎沉聲道:“廣大哥,我明白你是想搶先一試,但要試也應由我開始!”

廣風行本待否認,見範離憎神情,知道已無法隱瞞,當下道:“你們的武功都遠在我之上,更應該活下去……”

未等他說完,忽覺腋下一麻,身子竟已動彈不得,原來是範離憎突然趁機封住了他的穴道。

範離憎低聲道:“多有得罪了,天師會為你解開穴道的……”

正待掠出門外,忽聽得外頭金鐵交鳴聲倏然響起,三人齊齊一怔,不由呆立當場。

但聞外麵的金鐵交鳴聲、呼喝聲越來越密集,而且是從四麵同時響起,不時夾有短促而慘烈的慘叫聲,讓人聞之心驚。

三人臉上頓時有了驚喜之色:情況有變了!

天師和尚急忙解開廣風行被封的穴道,三人同時掠出柴房外,四下一望,隻見方才圍困柴房的人正被人數占優的另一批江湖中人纏殺,雙方拚殺得甚為激烈,不過頃刻,已有五六人倒下了,為範離憎三人解圍的人個個頭蒙黑巾,極為悍勇。

範離憎三人麵麵相覷,大惑不解。

臉蒙黑巾者很快占了上風,此時,柴房內已完全燃燒,烈焰衝天而起,三人雖已出了柴房,卻並不能免去烈焰炙烤之苦,在肆虐的烈焰下,三人的發梢開始曲卷,全身燙熱,大汗剛出,又立即幹了,三人隻覺口幹舌燥,五內如焚!而眼前這一場莫名的廝殺使他們忽視了烈焰炙烤之苦,百思而不得其解。

寒刃破空,鮮血在空中劃過一道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在火光的映射下,交織成一種異乎尋常的淒美之景。

終於,最後一聲短促而沉悶的痛呼聲響過,臉蒙黑巾之人斬殺了最後一名對手後,竟未作片刻停留,架起他們死去的同伴,飛速離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自始至終,他們未與範離憎三人說過一句話,似乎他們此舉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救出他們三人。

“轟”地一聲巨響,身後的柴房在烈焰的焚燒下,有一側牆再難支撐,轟然倒塌了。

廣風行冒著危險從柴房內抽出一根猶在燃燒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挑開巨網的一個角,範離憎、天師和尚脫身而出之後,他這才抽身出來。

回首望去,隻見柴房已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堆,三人劫後餘生,更多的卻不是欣喜,而是驚愕。

廣風行的衣衫已被火苗燒得千瘡百孔,頭發也卷曲了,這使他的模樣有些怪異,廣風行道:“那一群蒙麵人連被殺的同伴也帶走,而且始終不肯以真麵目與我們相見,由此可知他們是不願讓我們識出他們的身分,而不是為了防備對手的報複。”

天師和尚疑惑地道:“他們救了我們,為何還要刻意回避我們三人?”

範離憎道:“隻怕不是‘施恩不圖報’那麼簡單,但有一點是無疑的,他們如此舉措,對我們應是無甚惡意的。否則,無論他們是要奪取密匣,還是要取我們性命,方才都有絕好的機會。”

廣風行、天師和尚緩緩點頭。

天師和尚搔了搔頭,道:“無論如何,此地已不宜久留,事情真相如何,今日也是無法查出的,不如等我師父交待的事辦妥了,再慢慢查明。”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大響,整間柴房終於完全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