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意外身份
白辰默默地走在兩個白衣人身後。
無天行宮與江南行宮截然不同,江南行宮處於荒穀之中,極為簡陋,而無天行宮才真正與“宮”字相符。當無天行宮尚為容櫻控製時,這兒從表麵上看去是一座山莊,山莊依山而建,氣勢恢宏,但莊內一直沒有多少人居住,容櫻的絕大多數屬眾都是分散隱匿在山莊四周,以免引人耳目。自風宮白流在此擊敗玄流之後,牧野靜風即移身至此,並公然打出風宮旗號,同時以山莊為依托,新添了不少建築,構築了無數關卡,使無天行宮儼然已成獨立王國!
方圓數十裏內的各路江湖勢力望風披靡,連地方官府也成為風宮席間賓客,一時間,風宮氣勢之盛,令其他幫派望塵莫及!
白辰隨著兩名白衣人左轉右拐,他發現所經過的地方,從未出現過一個人影!
是否他所途經的地方,旁人已奉命回避?
終於,經過一段曲曲折折的回廊後,他被領入了一間密室。
密室中有一人負手背向他而立。
待兩名白衣人掩門退出之後,白辰單膝跪下,恭聲道:“白辰向宮主問安!”
那人緩緩轉身,麵帶微笑,正是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道:“起來吧,我看你這幾日氣色很不錯嘛!”
白辰道:“托宮主的福,我在‘黑獄’中的日子過得頗為舒心。”
略略一頓,又道:“隻是不知宮主為何要如此寬待屬下?”
牧野靜風道:“很簡單,因為你十分知趣,在關鍵時候幫了本宮主的忙,隻是我沒有想到你不但將假話說得煞有其事,而且還真的拿出了一顆寒掠的獨門藥丸!”
“那天我的確受了傷,寒老給了我兩顆藥丸,我留下了一顆未用。”
事實上,那日寒掠給他兩顆藥丸,他是當著寒掠的麵服下的,那麼後來又怎會剩下一顆呢?
牧野靜風轉換話題道:“本宮將你找來,是因為還有一事須得你去辦。”
白辰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之色,道:“宮中高手如雲,為何宮主要讓我辦事?”
牧野靜風道:“此事由你去辦,成功的機會最大!”
白辰恭聲道:“屬下一定盡力而為!”
牧野靜風道:“我要你告訴炎老,寒掠其實是被我冤殺的,我之所以要殺他,是為了報當年的殺妻之仇!”
白辰的神情顯得極度吃驚,他惶然道:“宮主為何要這麼對炎老說?”
牧野靜風似笑非笑道:“這本就是事實!至於我為何要你將此事告之炎老,就不是你所應當問的了。”
白辰遲疑著道:“隻怕……隻怕炎老未必信我。”
牧野靜風道:“我自有辦法讓他相信。”
這時,門外傳來“篤篤”之叩門聲,隨後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仆血火有要事向宮主稟報!”
牧野靜風沉默片刻,道:“進來吧。”
血火老怪推門而進,一臉驚悸地道:“宮主,杜柏殿主被殺,頭顱出現在關押段眉的地方,而段眉母女二人被人裏應外合,劫救而去!”
白辰眉頭一跳!
牧野靜風神色略變,複又歸複平靜,微微頷首道:“知道了!逃便逃了,反正刀訣已落在本宮手中,倒是殺杜殿主的凶手,不能不查清!你下去吧。”
血火老怪張了張口,似乎還想再說什麼,見牧野靜風神情淡漠,隻好知趣地告退而出!
牧野靜風待血火老怪退出之後,這才對白辰道:“我吩咐的事,隻有你我知曉,一旦有所泄漏,我將拿你是問!至於具體布署,我自有計謀,你隻需依計而行便可!”
白辰似乎有些緊張,臉色略顯蒼白,但他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隻是脖子顯得有些僵硬。
牧野靜風揮了揮手,道:“你去吧,這一個月的‘黑獄’,你需得坐滿。”
白辰走後,牧野靜風輕拍二掌。
很快,有人推門而進。
赫然是都陵——當然,他的左手劍在兩重關卡外,就已被卸下了。
牧野靜風道:“放走段眉母女二人的事,除了神風營的人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絕不會有!”都陵的回答肯定而簡單。
“神風營”是近幾年來牧野靜風親自培植的一股力量,直屬宮主,對牧野靜風絕對忠貞不二,以年輕人居多,戰鬥力在風宮屬眾之中是最強的精銳!
牧野靜風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殺杜伯的事,是否隱密?”
都陵道:“是我親自出手的!”
牧野靜風對這個回答顯然很滿意,他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你可知杜柏在沒有進入風宮之前,是什麼身分?”
都陵沉默了——因為他知道這一問題,即使回答不了,也不需回避。
牧野靜風道:“杜伯曾是霸天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極可能是阿雪的父親!”
此言一出,一向冷峻的都陵亦不由吃了一驚!
當一個人發現麵對鏡子,鏡子中出現的卻不是自己的臉容時,心中之驚駭可想而知!
範離憎此刻的感覺就是如此!
胖子見他神色異常,大呼“他不是我”,心中駭怕,竟悄悄溜走了!
範離憎思緒亂如麻,他如同一頭困獸般在屋內來回踱步,煩躁不安!
自逃出“試劍林”後,他所遭遇的一切都很是詭異,但與此刻相比,卻也不算什麼。
他心中狂呼道:“我身上為何沒有傷痕?為何鏡中照出的不是我的臉容?”
煩躁不安中,他飛出一腳,“砰”地一聲響,一張木椅被他一腳踢得四碎!
門外響起一連串的驚叫聲——不知何時起,外麵竟有了不少圍觀者,從門縫中窺視屋內如瘋如狂的範離憎!
範離憎對外麵的驚叫聲絲毫不加以理會,他拾起地上的一塊碎鏡片,顫抖著慢慢轉移到自己麵前。
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
範離憎忍受著極度的不適和莫名恐懼,才沒有將碎鏡扔出!
雙目緊盯銅鏡,良久,範離憎方能夠真正仔細打量鏡中的“自我”!
自己的眉不應有這麼濃,鼻子應該更高些,臉色也應更黑一些,頜下不該有痣……
範離憎顫抖著手去摸自己的臉,一摸之下,他先是一驚,隨即臉現狂喜之色!
他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易容術!
不錯,他的手感告訴他,自己的臉定已被人動了手腳,無怪乎自己竟已認不出自己了!
範離憎長籲了一口氣,心中石頭落定,這才發現全身已被冷汗濕透!
略略平定心緒後,疑雲頓生!
是誰將自己易容成如今模樣?其目的何在?那白衣女子為何突然向自己出手?她現在哪裏?是她將自己送到這兒來的嗎?
疑雲重重,惟一可能的知情者便是那胖子。
範離憎決定向胖子問個究竟,心意已決,他向腰間一摸,劍不在腰側,目光一掃,在床榻上看到了自己的劍,範離憎心中一喜,正待將劍佩上時,目光忽然被劍柄處掛著的一個銀光閃閃的細環吸引住了!
這絕非劍上原有的飾物!
範離憎滿懷驚訝,端詳著小小綴環,他發現此環雖然不過拇指粗細,但環上卻刻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而且細環並非完全密合,而是有一個很隱密的接口處。
範離憎思忖道:“難道是她……”
佩好劍,範離憎推門而出,他早知外麵還有不少圍觀者,故對門口處一哄而散的人們並不奇怪,一拱手,道:“諸位,方才救在下性命的恩人何在?”
十幾雙目光同時落在他的身上,卻無人開口,隻是竊竊私語,不時輕笑幾聲。
範離憎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這才見一個胖胖的身子從人縫中擠出,正是那位胖兄。範離憎大喜,搶步上前,一把拉住他,道:“大哥,在下還有許多事要向你請教。”邊說邊將胖子向人群外拉。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客官,暫請留步!”
範離憎心中“咯登”一下,暗忖道:“不好,原來這兒竟是家客棧,自己心神恍惚,竟沒有留意到這一點,想必是店家要自己留下房資再走了。”可範離憎久居“試劍林”,幾乎已忘了銀子是方的還是圓的,七八天的房資,他如何付得起?
事已至此,已不容他不回頭。
當他“艱難”回轉身時,卻見一個細瘦如麥杆的人正哈著腰,手中持著一個包裹,諂笑道:“公子,這是你那位朋友替你寄放在小店之物,請公子查收。”
範離憎茫然接過包裹,喃喃自語道:“朋友?”一時甚是驚詫,用手一摸包裹,硬硬的,便解開一角,裏麵赫然放著十幾錠銀子及幾錠金子!
眾人齊齊“啊”地一聲驚呼!
那“麥杆”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道:“公子爺,可少了什麼沒有?”
範離憎隨口道:“沒有。”順手掏出一錠銀子,遞給“麥杆”,道:“房資夠了吧?”
“夠了,夠了。”麥杆一迭聲地道:“還得找你碎銀哪!”
範離憎籲了一口氣,道:“不必了。”言罷,拉著胖子便向外走。
“麥杆”頓時喜得眉開眼笑!
走至無人之處,範離憎趕緊問道:“大哥,你能將如何遇我的情形敘說一遍嗎?”
胖子掃了一眼範離憎的包裹,道:“也沒什麼稀罕之處,有人半夜敲開我家的門,說有一個重傷之人要委托我治一治,我說我是屠戶,哪會治病?那人卻說隻需如何如何即可,還給了我一些銀兩,我想救人一命,勝過屠七頭豬……不對不對,勝造七級浮屠,便答應他了,後來我倒有些後悔了,因為幾天幾夜你一直無聲無息,我想若是你死了,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冤枉了,有心走吧,可……可那人說……說……”他終是沒將那人的話說出來,話鋒一轉,道:“這幾日來,東邊的王屠可掙了不少!冬天快要到了,口糧不足的養頭豬也不易,我宰了之後,往往這時候每天都能掙半兩銀子……咳……不過救人一命也是一件大好事,隻是……嘿嘿……”
範離憎終於明白過來,道:“大哥對我有恩,自然感激不盡!”說著,他從包裹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了胖子。
胖子口中一失聲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早已伸手接過銀子,揣入懷中。
範離憎道:“那人是一位姑娘嗎?”
胖子道:“是一位年約六旬的老婆子,身子倒也挺健朗,竟能將你抱動。”
範離憎道:“她會不會是由一位姑娘易容而成?”
“易容?”胖子一臉茫然地道。
範離憎隻好道:“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沒有。”胖子道,忽又一拍掌,接著道:“我還差點忘了,那老婆子臨走時讓我在你醒過來後告訴你一句話,說什麼‘有些事是不能問為什麼的’……”
“是她!”範離憎脫口而出,一時激動莫名!
一定是那位白衣女子!
“她為何要在出手傷了我之後,又要救醒我?無疑,她一定是武林中人,而且有著神秘莫測的身分!”
範離憎還待再問對方一些問題,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抬頭一看,隻見街那頭有十幾人快步走來,皆是青衣麻鞋,背插長劍,人人神色凝重!
範離憎隻覺衣角一緊,已被胖子拉到一邊,見胖子神色有異,便順了他的心意,貼牆側身而立。
見十幾人皆已走過,胖子方道:“他們都是青城派的人,這些日子以來,青城派的人在鎮裏出沒格外平常,他們傳說在武林中是十大名門之一,可不是隨便能招惹的。”
範離憎一聽說是青城派的人,立即想到被自己斬斷一手的王世隱,心中一動,便道:“青城派是名門正派,怎會與我們為難?”
胖子看了看他腰間的劍,道:“公子你大概也是武林中人,隻是在暈睡了七八天後,對武林中事反倒知之甚少了吧?青城派平日自不會與我們這些人為難,但他們掌門人一死,少了約束,又心懷仇恨,可就不好說了……”
話未說完,範離憎脫口驚呼而出:“他們的掌門人死了?”
乍聞王世隱的死訊,範離憎如何能不吃驚?
胖子以同樣吃驚的眼神望著範離憎,道:“公子與他熟識?”
範離憎搖了搖頭,道:“他們的掌門人可是王世隱王前輩?”
胖子點了點頭,道:“這幾天鎮子中都在議論此事,卻稱他為王掌門人。”
範離憎隱然心中不安,忖道:“王世隱怎會突然死去?他的死是否與我有關?”
胖子大概不願與江湖中事有所瓜葛,自知言多必失,於是拱了拱手,道:“在下尚有俗事未了,先行告辭,公子請自便。”匆匆走出幾步,複又回首道:“鎮東羅家祖籍四川青城,據說先人曾是青城派弟子,公子不妨去看看。”邊走邊說,很快消失在一條巷子之中。
範離憎怔立片刻,對重創王世隱之事,他本就負疚於心,如今突聞王世隱死訊,當即想到王世隱會不會因為斷腕後武功大打折扣,才被仇家所殺?
終於,他決心要將此事探個究竟,否則他永難心安!
當下,他依胖子之言向東而行,走不多遠,忽然發現異常之處:此時日正當頭,鎮子裏的店鋪卻早已大門緊閉,街上偶見幾人,也是行色匆匆!
範離憎暗自納悶,本待向人打聽羅家所在,一時間竟找不到可以相問之人!
正自躊躇間,一條橫街上突然出現十幾人,在空蕩蕩的街上顯得格外醒目!範離憎定神一看,但見十幾人中,有僧有道有儒,高矮胖瘦不一,不由暗暗稱奇。
十幾人看似緩緩而行,轉瞬間卻已在咫尺,範離憎心中一凜,頓知這十幾人竟全是一等一的高手!
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名老僧,壽眉修長,雙目微闔,法相莊嚴,大袖飄飄,讓人一望之下,敬仰之心便油然而生!
範離憎不敢失禮,微微側身,讓過這一行人。
十幾人悉數由範離憎身邊走過,漸行漸遠。
倏地,走在最後的一個矮小老者突然“咦”了一聲,驀然轉身,範離憎隻覺眼前一花,那老者已立於他三尺之外!
好快的身法!
範離憎心中一凜,臉上神情卻並無多少變化。
他的右手微微抬起——這可以讓他拔劍的速度更快!
麵對十幾位高手,在未分清敵友之前,範離憎不能不小心。
那老者的腦袋恰似一隻鳳梨,上窄下寬,偏偏臉上還有些斑斑點點,更絕的是他的毛發稀朗,卻紮了一根細長的辮子,看上去十分刺眼。
咧嘴一笑,露了兩顆黑黑的牙齒,宛如兩粒梨核中的黑仁——老者道:“小兄弟前往何處?”
未等範離憎開口,他已搶先道:“你無須回答,我料定你是前去羅家,現在鎮子裏隻要是帶刀佩劍之人,莫不是去羅家的,隻不知小兄弟是哪一門下高徒?”
範離憎未及回答,老者又搶先道:“你見了諸派前輩而未開口招呼,說明你一定不是他們門下的,那麼你必是思過寨的人了,是也不是?”
範離憎剛要搖頭,老者已連珠炮般道:“思過寨年輕一輩的人個個狂傲,但能狂傲到見了少林癡愚禪師、武當無想道人、靜慈庵悲天神尼、華山遊天地等諸位名宿而視若未睹的,除了舞陽還會有誰?舞陽老弟,為何你們思過寨老寨主仍端個老大的架子,不肯出動,隻派了你這小子前來?”
範離憎哭笑不得,道:“晚輩並非思過寨派來的……”
老者一蹦老高,嚷道:“這更不得了!正盟旗下九大門派皆匆匆趕來,惟獨你們思過寨竟毫無動靜。舞陽小兄弟,你是瞞著寨主偷偷溜出來的吧?可真不容易,受傷了嗎?”
邊說著,竟繞著範離憎疾行數圈,步法身形怪異至極!
範離憎被他問得有些糊塗了,竟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沒有受傷……”話剛出口,幾乎失聲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