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將王之戰
飛瀑潭就在百葉廟邊,四麵全是懸壁,高達百尺,猿猴都無法攀及,從上往下俯視,就仿佛一麵圓圓的銅境,水波不興,猶如一潭死水。
但它絕不是一潭死水,人站懸崖之邊,可以隱約聽到飛瀑下落的隆隆之聲,那水霧彌漫水麵,顯得高深至極,讓人根本無法測度,平生一股肅冷之意。
此時的紀空手,仿佛進入了一個兩難的絕境,無論是進是退,對他來說,都顯得十分困難。
遠處不斷傳來金戈鐵馬之聲與陣陣慘呼,令紀空手心急如焚,他知道,張良和陳平絕不會讓他一人孤身作戰,必然指揮著衛隊,強行進攻,但他們所麵對的是當世一流高手,實力之懸殊令他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誓死一拚,也是徒然。
紀空手現在唯一指望的是呂雉與紅顏的到來,雖然她們是女流之輩,但以她們本身的實力以及麾下眾多的高手,當可解今日燃眉之急,問題在於,鹹陽至驪山畢竟有些路程,紀空手真的能堅持到她們的到來嗎?
這是一個連紀空手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然而,他的臉上不顯一絲頹廢神情,依然是那麼沉著冷靜,身居亂局而從容若定。
這並不是說紀空手有了應對鳳棲山與鳳不敗的把握,恰恰相反,他已覺得自己的心脈之傷隱隱傳來絲絲陣痛,似有發作的先兆,若非仗著純厚的補天石異力護體,隻怕根本無法堅持到現在。
鑽心之痛令他的肌膚滲出點點冷汗,甚至濕透了背上的衣衫,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讓紀空手的忍耐力幾乎達到了一個極限,然而,他憑著頑強的意誌,自始至終讓自己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平和的微笑。
其實,有的時候微笑也是一種武器,此時此刻,對鳳棲山與鳳不敗來說,就是一種無形的震懾,他們搞不懂紀空手何以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能笑得出來,難道說紀空手真的有所依恃,能從這絕境之中脫困而去?
鳳棲山的雙劍舞得呼呼生風,猶如兩個活動的風車般,鳳不敗的劍鋒拖起一路狂飆,與鳳棲山互為犄角,一步一步向紀空手緊逼而去。
既然無路可退,紀空手自然停止了身形,他如山的身影挺立在懸崖之邊,就像一株千年古鬆,迎八麵來風依然迄立,頓生一股君臨天下的霸氣。
這是一種睥睨眾生的豪氣,更是一種俯視天地的大氣,它與生俱來地潛藏於人的本能之中,隻有當潛能升至極限之時,它才會自然而然地透發出來,給人以無形的震懾。
此刻的紀空手一動不動,但王者所具有的獨特氣質給了他特有的魅力,即使如鳳棲山、鳳不敗這等桀驁不馴之輩,也戛然止步,不敢壓迫過緊。
對立的空間隻有三丈,對他們三人來說,無論是誰,要越過這三丈的距離都絕非難事,可此時此刻,這三丈的距離卻形如天塹,成了一個誰也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的壕溝。
刀與劍都懸凝空中,如不動的雕塑,但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卻充斥了整個虛空。
如果這種對峙一直能夠持續下去,對紀空手來說無疑是一個不錯的結果,然而,紀空手的心始終緊繃,根本沒有放鬆的跡象,因為就在他想放鬆一下神經的刹那,他又感到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氣息。
自紀空手踏上千步梯始,他就一直感覺到有一股無形有質的氣機緊鎖著自己的心神,這股氣機從何而來,紀空手不得而知,但他卻感知到這股氣機似乎與自己體內的補天石異力同出一脈,絲毫不顯排斥的跡象。
這種異象不僅讓紀空手感到困惑,而且讓人感到吃驚,當他想起剛才與鳳棲山的對話時,他的頭腦突然間靈光一現。
——韓信!隻有韓信才具有與他同屬一脈的補天石異力!
也就是說,韓信人在暗處,其實一直在關注著自己。他想必與自己也有相同的直覺,不敢確定自己究竟是劉邦還是紀空手,是以才遲遲沒有出手!
龍藏虎相,李代桃僵,這是一個亙古未有、計劃縝密的驚人之作,以紀空手的智慧,若無五音先生的點撥,他也絕不敢策劃實施,因為這實在是一個龐大的計劃,一環緊扣一環,不能有半點疏漏,一旦有點失誤,很可能通盤皆輸,是以,唯有真正大勇大智者,才可以將之操縱自如。
以韓信的智計,也非尋常之人可比。也許他有這樣的猜想,這樣的困惑,但他絕對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一個計劃存在。
然而,不管對方是誰,韓信都必須出手,隻有將此人擒下,他才有可能得到鳳影的下落。
他此時身為數十萬江淮軍的統帥,轄數郡之地,竟然甘冒奇險,千裏迢迢趕到關中,這隻因為鳳影是他的最愛,他不能容忍別人用他的女人來要挾自己,以至於讓自己不能放手一搏,爭霸天下。
鳳影在他心中的地位,的確是任何女人都不可取代的,鳳影長得很美,但絕不是最美,比她美的女人並非沒有;鳳影富有女人獨有的魅力,但絕不是妖媚,比她風情萬種的女人不在少數。但不知為什麼,韓信就是不能將她忘卻,越想忘卻,越是思念,仿佛她的一顰一笑總在眼前。
以韓信的為人,為了權勢利益,竟然連自己最好的兄弟也敢背叛,按理來說,他是很難對自己的感情始終如一,更不要說“忠誠”二字。然而,他獨獨對鳳影的這段感情,卻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難道這真的就是一個“緣”字嗎?
這看上去無法解釋,更無理可尋,其實細究起來,韓信認識鳳影是在問天樓的刑獄地牢中。其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市井裏的小混混,又身陷牢獄,正是人生最落魄的時候,突然遇上鳳影這樣一個美麗而高貴的少女,由不得他不情竇初開,萌生愛意,將自己全部的感情寄托在她的身上。是以,在他的心裏,已經將鳳影視作了自己情感的港灣,更將她看成了自己的另一半。
那是他的初戀,對任何一個人來說,初戀都是最美好的,韓信當然也不例外。也許正是他幼年失去父母之情,少年又失兄弟之義,所以他才會將自己對鳳影的愛看得彌足珍貴,甚至是自己生命中的唯一。
這聽起來似乎很可笑,但人性本就如此。人的思想往往是矛盾的結合體,有的時候無法用任何道理去解釋,好比一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臣,壞事做盡,卻偏偏是一個盡孝之子一般,誰又能測出這人心之深,人心的變化無常呢?
正因為鳳影是他的最愛,是以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可以完全製服對手的機會,他才會出手。
因為,他不想給自己的生命留下遺憾。
當紀空手再一次用自己的靈覺去感知韓信的氣機時,他的心開始往下沉,他不得不承認,今日的韓信,已不再是當年跟著自己騙吃混喝的韓信了,單是韓信這淡若無形卻渾厚無比的氣機,就已經進入了當世絕頂高手的行列,而且,韓信遲遲不動,說明他非常冷靜,絕不冒失。
紀空手心裏明白,高手相爭,不動遠比動更為可怕。動則有形,不動則靜,讓人根本無法測度他下一步的行徑,而一旦行動,必是雷霆一擊,絕對有著必勝的把握。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企圖平緩一下自己的心情,然而就在此時,他再一次感到了從心脈上傳來的鑽心之痛,氣機為之震動了一下。
就隻一下,他已經感覺到那股氣機同時動了。
他明白,韓信終於要出手了,雖然他不清楚韓信的藏身之地,但他已感覺到了那無處不在的劍氣……
他強斂心神,將全身的勁氣提聚於掌,等待著,等待著自己今生最大的強敵……
“呼……”一股龍卷風驟起,不知始於何處,迅速席卷了這片虛空,風過處,形成一段寬約七尺,長達數十丈的真空,沒有雨絲,沒有空氣,隻有那無形卻有質的沉沉壓力。
草葉連根拔起,殘瓦碎石在旋動中激湧,使得這段空間朦朦朧朧,如海市蜃樓,顯得一點都不真實,虛幻得猶如傳說中的地獄。
紀空手的刀橫在胸前,心動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麵在晃動,細微得讓人幾不可察。
他幾乎要懷疑這隻是自己緊張時產生的一種幻覺,然而他沒有,因為此時他的心境就像是一口水波不興的古井,一粒細微的塵土墜落其中,都會引起一道道漣漪。
心中無刀是武道一種至極的境界,心中無物則是佛家所追求的禪定境界,難道這一刻間,紀空手已經看破生死?
他不知道,他也無法知道。他隻知道眼前的鳳棲山和鳳不敗都隻是一種幻象,一個幌子,真正的殺機其實就暗藏在他們身後的那段真空之中。
“哧……”一道旋風平地而起,聚卷著草葉瓦石,形成一個巨大的球體,在原地飛速旋轉,它每轉動一分,天色就漸暗一分,當它旋轉到一個極限之時,陡聽一聲爆炸般的驚響,整個山峰都為之震顫。
“呼……”從球體中間躍出一道耀眼奪目的白光,劃亮了這暗黑的天地,白光過處,大地兩分,裂開一條深達數尺的巨縫,泥土如波浪翻卷,氣旋若潮水漫湧,直湧向紀空手的立足之地。
一劍之威,竟然驚天動地,蒼穹變色,紀空手的臉上的笑容也變了顏色。
他的心中一片駭然,根本沒有想到韓信的劍法竟精湛如斯。劍道,其實就是天地之道,韓信的每一個動作都暗合天地的節奏,的確是領悟到了武道極致的境界,是以,一劍動,天地俱動,劍中已暗藏天地之威。
紀空手這才明白,即使自己不受心脈之傷,也未必是韓信的對手,雖然他與韓信都受益於補天石異力,但武道一向講究專心,正因為自己心計奇高,智謀過人,所思所慮過於繁雜,不及韓信那麼一心鑽研武道,才會漸漸落了下風。
然而明知不敵,他也絕不放棄,因為他對韓信之恨,深可入骨,絕不容忍韓信當年對自己的背叛。他性本恬淡,一生豁達,可以容忍敵人對自己的無情,可以容忍部屬對自己的不忠,卻容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對自己的不義。因為,這是一段他付出了太多的感情,這是一段他用真心鑄就的友誼,一旦成空,竟成難以割舍的遺憾。
是以,他必須一戰!
長刀斜立,如戰旗飄揚,他的整個人如磐石般傲立不動,衣衫與長發飄飛,構成一幅極富動感、意境深遠的畫麵。
紀空手的眼芒如電,鎖定住愈逼愈近的滾滾氣浪,漫天黃土遮迷不住他的雙眼,透過這霧一般的虛空,他甚至看到了另一雙咄咄逼人的眼睛。
那是韓信的眼睛,深沉得如夜幕下的蒼穹,讓人永遠無法測度到他的內心,那眼睛裏所帶出的無情,猶如冰原上刮過的寒風,不僅冰寒,而且徹骨。
紀空手不再猶豫,大喝一聲,迎前一步。
隻踏出了一步,紀空手驀覺天地乍變。風動,雲動,風雲在刹那間湧動,整個人仿佛置身於暴風雨之中,承受著四麵八方呼嘯而來的勁氣。
“呀……”他怒嘯一聲,橫刀斬下,迎著這氣浪的最前端,挺身而去。
“轟隆……”
驚響驟起,爆炸連連,驚人的刀氣如巨斧一一劈下,那氣浪如水流般竟然斬截不斷,氣勢不減半分,直向紀空手撞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