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雅的墓便靜靜地躺在林間的一塊空地之上,一堆新土卻埋藏了蔡傷所有的愛。的確,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南門和東門進出的人群,而此刻,蔡傷在她的墳前立成了一塊寬實的墓碑,可是她已經看不到了。
蔡傷想到昔日的溫柔,不禁悲從中來,自幼孤苦,受師父養育,而師父已仙逝,這是唯一貼心的親人,卻也絕他而去……
蔡傷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那簡陋的墓碑之前,抱著那連字都未刻寫的墓碑禁不住滑下兩行清淚。
那兩個很普通的人在蔡傷立在墓前之時,他們便選了兩個位置,這兩個位置可以看到任何上山之人,他們的眼神絕對不普通,那種隻有猛獸才具備的目光,他們卻有,那冷冷的光芒使人立在太陽底下都感覺到了心底的寒意。
“將軍,節哀順變!”一人平靜而傷感地道。
蔡傷並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抱著那墓碑,流著淚,心頭卻湧起了無限的殺機。
那兩人歎了口氣,神色有些黯然。
“為什麼隻立碑,而不題字?”蔡傷冷冷地道。
“這是朝中的意思,其實夫人的遺體是偷換出來的,以另一具屍體作夫人的屍體送入法場,而真的夫人遺體便由員外和黨長埋在這裏,所以員外才沒有在碑上題字。”那兩人解釋道。
蔡傷心中一陣刺痛,將帶來的紙香在墳前一張張認真地燒著,而那專注的神情,便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作品。
山林間的風很輕悠,秋天的風便是這樣,那種蕭颯是隱含在骨子裏的,這輕輕的風卻可以使樹葉變黃,使千萬樹葉斷梗而下。
無論是哪裏,有的隻是一片淒涼景象,世事淒涼,人間淒涼,自然也淒涼,人心也淒涼,這本是一種殘酷,更是一種悲哀,亂世的悲哀,誰也無法改變的悲哀。
風依然輕輕地吹,地上的黃葉,打著旋兒,似乎在揭示著一個什麼,或是這本身就代表著一個什麼。
有鳥鳴的聲音,已沒有人願意去分辨它們在叫些什麼,反正蔡傷的心似乎已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會放在他的心上,在他的心裏,有的,隻有那堆新土下的幽魂。
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也是他的最愛,但卻永遠地別他而去。
這或許便是命,誰也無法改變的命,他不信命,可是世間的事常常不是人所能控製的,所能解釋的,隻有命,隻有用命來解釋這一切,不過命運似乎是太殘酷了一些。
蔡傷的刀,便橫在那墓碑之前,這似是一種宣誓,一種不同於異常的承諾,但不可否認的是蔡傷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比刀上的殺氣更濃上百倍。
那跳躍的火苗,映得蔡傷那布滿殺機的臉有些扭曲。
蔡傷的府第已經換了主人,住的是新任的城守吳含,這是一種很不公平的事,至少對於蔡傷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蔡傷從公山返回,卻徘徊在自己的府第外,這裏曾經是他的家,可是現在,一切都改變了,隻不過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他的確好恨,恨的是這不公平的世道,恨的是這些該死未死的仇人。在他胸中燃燒的是複仇的火焰,可是他知道,他還不夠能力,至少爾朱家族便不是他有能力鏟除的,而這可恨的朝政更不是他所能推翻的,他隻有忍,等待,他有些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便在這一刻,他有個決定。
他會做得比吳含更絕,因為他本是來自江湖,來自江湖,是一種本錢。
對於蔡府,他了解得便像是了解自己一雙手有幾根手指一般明白,在這裏度過了十幾年的他,覺得這吳含幼稚得可笑。
不過這也難怪,吳含要是知道蔡傷還活著,給他個天大的膽,也不敢住在蔡傷的府中。
可惜這一切都太出人意料了。蔡傷活著本就是一個不小的奇跡,所以這便叫天意,而不能怪吳含。
蔡傷望著那改為“吳府”的金匾,不由得笑得很邪氣,笑得很可怕,至少我是這樣認為!
“我要一些慢性毒藥。”蔡傷平靜而狠厲地道。
王成不禁一呆,疑問道:“取這麼多毒藥幹什麼呢?”
蔡傷有些殘酷地一笑道:“我要吳含嚐嚐這種滋味,也讓他的家人陪著他一起去地獄,否則他有些寂寞的。”
“你要在蔡府裏下毒?”王成駭然問道。
“不錯,吳含最不該做的事,便是住入我的府中。”蔡傷淡漠地一笑道。
“可是現在的蔡府守衛極為森嚴很難進去下毒的。”王成驚疑地道。
“這一切根本就不是問題,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蔡府,我可以不必進府便讓他們喝下去的全都是毒藥。”蔡傷自信地道。
“好吧,我立刻便去叫人準備毒藥,那刺殺吳含是否按原定計劃實行?”王成問道。
“準備一下也好,不過或許就我一個人便行了,若吳含今晚住在蔡府的話,他絕對活不到明天。”蔡傷淡淡地道。
“那蔡兄弟難道還要晚上出城?”王成驚疑不定地問道。
“不錯,今晚若是不出城的話,將會拖連很多人。”蔡傷堅決地道。
“可是夜間城門全都關閉,沒有守城令牌,不可能開城門的,而且也會引來很多追兵。”王成有些擔心地道。
“正陽關沒有比我更熟悉的了,最近吳含上台可曾將城防改換布置?”蔡傷平靜地問道。
“哼,這種窩囊廢,光靠拍馬屁拉上關係當上城守,對城防是門外漢,不過也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城防的料,也便沒有更動將軍以前的布置,隻是在幾個重要的地方安插了他自己的親信而已。”王成冷冷笑道。
“若是這樣便好辦了,我在割下吳含的臭頭之時,摘下他的令牌便行了,更不需要開啟城門,便可以出去。”蔡傷自信地道。
“蔡兄弟準備由城牆躍下去?”王成駭然道。
蔡傷哂然一笑,望了王成一眼道:“城守令牌在我這裏,而蕭宏大軍便在洛口,誰也沒膽量晚上大開城門,而水麵守城的參將張涉絕不會對我留難,因此,這一切都不成問題。”
“那好吧,我會盡量依你的意思去辦好的,你便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準備晚上的行動。”王成爽快地道。
正陽關的夜晚很靜,靜得在街道上能夠聽到耗子在扒瓦麵的聲音。
戰亂時期的夜,似是兩個極端,不是喧鬧得讓人心潮澎湃,便是靜得讓人心底發寒。
其實,靜寂也並非不是一件好事,靜可以使自己早些進入夢鄉,的確,在這種不知朝夕、沒有著落的日子之中,夢本身就是一個至美的誘惑,或許夢正是一種誘惑,才會使夜變得如此靜寂,唯有夢中才會讓他們疲憊的心得到短暫的休憩,讓白天所有擔心和痛苦全都在夢裏釋放,這是一個與真實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卻有著其自身的存在價值。
在街頭和屋簷下都擠有奔走了一天的人,那疲憊不堪的身體和著冷冷的地麵便做著不能安穩的夢,隻看他們的架勢,大有從夢中一醒來便開始跑的打算,這便是戰亂帶來的悲哀。這是一群失去了家的浪人,根本便不知道家在何方,根本就不知道是否可以見到明日的太陽。有些人還發出病痛的呻吟,這也是戰爭賜予他們的不幸。
月輝很淡,像是長了一層短短的毫毛,顯出一種病態,在暗暗的屋簷之上卻有幾條顯得捷若狸貓般的身影,那或是這冰寒病態的秋夜唯一有著靈魂和活力。
身影在城守府的院牆外停了下來。
是蔡傷和幾位蒙麵人的身影,蔡傷並未曾蒙著臉,那似乎是多此一舉的做法,他正是要讓別人知道,他蔡傷絕對不是好惹的。
“跟我來!”蔡傷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卻不能掩飾那種來自骨子裏的殺氣,像臘月的寒霜,使人禁不住在心底發寒。
隨行的有四人,步履異常矯健,一看便知道,絕對不會是庸手。
蔡傷所到之處,卻是府外的一個樹叢,很快便在一棵樹根的草叢之中掀起了一塊木板,這裏竟會有一個地道。
“將軍,這裏的地道吳含會知道嗎?”一個蒙麵人驚疑地問道。
“這條秘道我府中卻隻有幾個人知道,諒吳含天大的神通也不可能在這短短的半個月內可以查出秘道的所在。”蔡傷肯定而自信地道,說著帶頭鑽入地道。
城守府很靜,但仍有燈火點亮著,在這靜謐之中卻潛伏著重重的殺機。
蔡傷對府內的一切了解得太清楚了,對哪裏應該安插夜哨,哪裏可以躲過暗哨自然更是清楚不過,以蔡傷的計算,那包毒藥大概在今晚便可以發作,隻要吃過晚飯的人,後果隻有一個,那便是死。
在這種世道,對惡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情麵可以講,誰也不能怪誰的手段毒辣和殘忍,那隻是為了生存的需要。
大概此時,吳含正睡得像頭死豬,蔡傷這樣認為著,更輕易地便找到了吳含所住的那個房間,這是王成探聽的結果。
房間內的燈火已熄,蔡傷向身後的四人暗暗地打了個手勢,四人立刻若夜鼠一般散開,靠著牆根向那房間逼去。
蔡傷取出那短小的弩弓,見四人都接近了那黑暗的角落,這才立身而起,緩緩地向那房間逼去。
“誰?”黑暗中立刻傳來四聲低喝。
“嗯……”四聲慘叫,沒有一人逃過了死亡的命運。
“嗖!”弩機輕輕一響,蔡傷的身子如大鳥一般飛射而出,接著那由瓦麵上滾下來屍體,這一箭正穿過對方的咽喉,使對方發聲的機會都沒有。
“轟——”蔡傷狂野地撞開木窗,拋進一團淋了油被點燃的棉團。
室內突然變得大亮,吳含顯然聽到了屋外的動靜,已從床上很利落地起來,自然地去取床頭的劍,但他根本就想不到對方竟然會如此狂,直接撞破窗子撲進來,而且先扔進一團火球,在由黑暗轉為光明之時,他根本無法看清任何的東西,但他卻聽到了四聲弩機的響聲。
吳含也是一個高手,否則再怎樣也不可能當上城守之職,他的身形一縮,以為這一下定可以躲過四支弩箭。
他的反應速度應該不算不快,其實他在房內一亮燈火的時候,就知道不好,便已經開始蹲下,因為他身前是一張茶桌。
“呀——”帳內傳來女人的驚叫和慘叫,四支弩箭全都釘在那仍未穿上衣服從被子中坐起身來的女人身上。
吳含這才適應了光線,可他眼中所看到的卻是比那火球更耀眼更淒豔的光芒。
那是蔡傷的刀,充滿了無限殺意的刀,像殘虹,像虛幻的雲彩使整個房間內的火球之光彩全都被刀轉化為異樣的光彩。
沒有人可以形容出這一刀的可怕,吳含也不能,但他卻明白,這是誰的刀,他也明白,今日他再不會有活命的機會,半分也沒有。正麵交鋒,他也根本不是蔡傷的對手,何況這倉促間根本沒有作出任何防禦的準備,他清楚地感覺到死亡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