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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軒轅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在門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沒有等到那小童回返,更沒有木神的傳話,這使他心頭大感不快,但此刻既來之,則安之,反正自己已經到了門口,不愁木神不見。不過,若非尊重木神乃是武林前輩,可能與青山和青雲大有淵緣,他定會闖進去。但此刻出於禮節,他卻隻能等,所幸,尚有那掃地的老翁仍在不停地打掃著地麵,軒轅倒也不是太過寂寞。何況,軒轅的耐心之好絕對可算是超一流的。否則,當年他也不可能在姬水河畔一坐數日,此刻隻不過是一個多時辰而已。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依然未見那小童歸返,更不用說有木神的傳話了,倒是那佝僂的老翁已將整個大院掃了一遍,但奇怪的是老翁竟又從頭開始再掃起來。

軒轅感到十分驚訝,也大感奇怪,此刻地麵已經夠幹淨了,為什麼還要如此仔細地掃呢?隻看那老翁專注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軒轅的存在,甚至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整個眼裏心裏隻有一把掃帚而已。

再等半個時辰,軒轅覺得木神所為實在有些過分了,這兩個時辰,他不言不動地等待,卻沒有半點回應,對他簡直是一種羞辱,不過那老者的掃把已掃到了他的跟前。

“前輩,這地麵你已經打掃過一遍,夠幹淨了,為什麼還要掃呢?”軒轅終忍不住問道。

“心未淨,地怎淨?”那老者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軒轅一呆,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老者來,但見老者兩鬢斑白,滿臉刀刻般的皺紋,竟有著比劍奴更為滄桑的感覺。一身素布衣裳雖然打了幾個補丁,但卻整潔利落。手掌幹枯修長,步履平穩,雙目無神,看上去應是一個比較健朗的老仆。不過,軒轅卻在回味老者所說的那句“心未淨,地怎淨”的話。

“心不淨,世事皆不淨,為何老伯卻獨掃地麵而不去幹一些別的事情呢?”軒轅想了想,感到有些好笑,反問道。

“世事皆不淨,自有眾生管,老夫隻是個掃地的,為何要幹別的事情?”老翁依然沒有抬頭。

軒轅心道:“這忘憂穀中盡是一些怪人,真不知道木神苟芒又是個什麼老怪物,居然擺出如此大的架子,讓我久候未至,既然如此,我也拿你的仆人尋尋開心了。”想到這裏,軒轅狡黠地一笑,道:“世事有眾生管,難道老伯不是眾生中人嗎?”

“不是,老夫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不能謂之生,而是處於生死之間矣,是以老夫不屬於眾生之列。”

“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處於生死之間,便非眾生嗎?”軒轅又問道。

“生即為希望,希望謂之欲,眾生即眾人之欲,眾人之求,而老夫無過去亦無將來,便是無欲無求,生若死,死若生。因此,老夫非屬眾生之列。”老翁依然悠閑地揮舞著掃把,淡然道。

“無欲無求,何來不淨之心?生即死,死若生,何來凡俗之念?老伯分明是在騙自己。”軒轅心中暗驚老者所答,事實上,老者所說的每句話之中都似乎包含著深刻的道理,但他豈是輕易放棄之人?

“非也!非也!無欲無求並非人生全部。無欲無求卻有癡有嗔,有喜有怒,有情有義,心難如枯井,自有漣漪生。生若死而非死,死若生亦非死,凡俗之念仍在六根之中。”老翁突然稍稍直起腰杆,抬頭望了軒轅一眼,露出一絲悠然的笑意,淡然回答道。

“生若死而非死,死若生亦非死!”軒轅心頭不由得微微震撼了一下,沉吟了一會兒,不由又問道:“敢問老伯癡嗔何來?喜怒何來?情義何來?既已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是謂徹悟,能徹悟到忘其自身者,何來世俗?無我則無法,則無天地,無世俗,萬念皆由心生,皆由己出,既無我,何來凡俗之分?何來凡俗之念?何來情義嗔癡怒?”

那老翁身子陡震,身形竟直立如槍,眸子裏閃過一團精芒,訝異地望著軒轅,像是看到了一個奇跡一般。

軒轅在老者陡然挺直腰杆之時,立刻感到老者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威猛霸殺,猶如高山大海一般的氣勢隻讓人心神俱震,而那本來昏花的雙眼竟清澈如水,深邃得無可揣度。

老者猶如一柄新出土的古劍,古樸而鋒銳,整個身體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勢。

軒轅哪裏還會不知道眼前的老者乃是一個絕頂高手,剛才的樣子隻是故意裝出來的,而在此時卻被軒轅之話所驚,一時忘了掩飾自己的氣勢,不經意間泄了底。軒轅的心中湧起一種奇怪而荒謬的感覺,破口而出道:“你就是木神苟芒!”

那老者一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那開懷的樣子讓軒轅再不懷疑自己的猜測。

軒轅心中不由得暗叫僥幸,不過木神苟芒的確是個怪人,竟然會裝成這麼一個掃地老頭。

軒轅想笑,事實上,一開始木神便在他的麵前,隻是他沒有想到罷了。如果不是此刻那老翁大笑,他還不敢肯定,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木神苟芒會掃地。

“晚輩有眼不識泰山,剛才還在怨前輩架子擺得那麼高,此刻深感慚愧。”軒轅坦率地說道。

木神先是一愕,眸子裏再次閃過驚訝的神采,似是對軒轅的坦率而驚訝。事實上,軒轅的確坦白得可以,竟當著木神的麵怪他架子擺得高。當然,此刻自軒轅口中坦然自若地說出來,讓人又有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那是一種坦誠相待、毫不作偽、真情直性的氣度,這也是讓木神驚訝的原因。

木神又笑了笑道:“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也難怪歧富對你如此另眼相看,可見這並不是僥幸,你是我第一個感興趣的年輕人。”

軒轅一聽木神竟提到歧富,不由歡喜地道:“前輩見過歧伯嗎?”

“老家夥,還不請他進來吃午餐嗎?害得我也陪著空等了兩個時辰,真是罪大惡極!”一個蒼老而歡悅的聲音自屋中飄了出來。

“歧伯!”軒轅大喜,這聲音他的確是太熟悉了,正是一別多年的歧富,他卻沒想到竟在這個地方遇到歧富,實在是太感意外了。

“哈哈……”木神捋須歡笑道,“我們進去吧,勞你久候於此,實在不好意思。”

“前輩何須這麼講!”軒轅不好意思地客氣道。

兩人很快來到一個廳中,木神苟芒將掃帚小心翼翼地放在門後一個角落之中,廳內歧富和那童子早已在餐桌之旁。

軒轅與歧富異地相逢,恍有隔世之感,一番歡喜自是難免,木神倒似乎被冷落到了一邊。

“木頭,我說得沒錯吧?”歧富突然扭頭向木神問道。

軒轅不由得好笑,木神到歧富的口中竟變成了木頭。不過,他也知道這兩人肯定是相交了許多年,否則的話,說話怎會如此隨意?

木神幹笑了一聲,道:“這次算你這老藥罐子贏了,我算是比較服了你。”

“什麼比較服了我,事實上我看中的人還會有錯嗎?”歧富不依地道。

“前輩如果再這麼說的話,隻怕晚輩會嚇得溜之大吉了。”軒轅打斷兩人的對話道。

歧富和木神相視望了一眼,同時會心地笑了起來。

再見歧富,軒轅頓時明白自己受人跟蹤的感覺並不是純屬虛無的,而跟蹤之人竟是那奪去了地火聖蓮的滿蒼夷,但滿蒼夷卻沒有壞心,隻是在暗中相助。

那日軒轅在癸城城西河邊紮營之時,發現刑天在附近的人正是滿蒼夷,是以以箭矢傳書,而軒轅昨日被鬼三和曲妙所纏之時,那極樂神箭也是滿蒼夷所發,而滿蒼夷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歧富的吩咐,因為滿蒼夷此刻已是歧富門下。

知道這些,軒轅心中才恍然,天下間也隻有滿蒼夷那鬼魅般的身法是他無法追及和堪比的。滿蒼夷與土計可以說是各有千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但都詭秘難測。

那日與滿蒼夷配合奪走那朵地火聖蓮的人正是歧富,也隻有這兩大絕世高手聯合,才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而去,不過軒轅最為歡喜的事卻是歧富竟與木神一道擒下了九黎族的那群私入穀中的殺手,而獵豹、花猛及凡三諸人赫然便在其中。

歧富似乎也知道這群殺手與軒轅的關係,大概是滿蒼夷告訴他的,這讓軒轅省去了許多心頭的顧忌。隻要獵豹、花猛諸人能夠恢複本性,他心中便再無牽掛,完全可以去放手大幹一番了。

軒轅也向歧富坦白了這一年多來的經曆,包括自龍腹中脫困遇青雲戰九黎及組織龍族戰士之事,到後來自己得到地火聖蓮諸事都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隻是隱去了龍族戰士的實力,以及與聖女鳳妮的約定,而對於一些荒唐之事自是不提。

木神聽得心神大動,事實上,軒轅所經曆的事的確讓人難以想象,更讓木神心喜的卻是軒轅講出青雲和青天兄弟仍活在世上之事。他本身就出自劍宗,而青雲與他更有師兄弟之誼。他也深知青雲的劍術之高實比之青山和他更好,隻是因為青雲乃神族劍宗之主,所以不能被列為神族八聖之一,但青雲的身份和地位比之八聖絕不低。此刻得知故人仍在,木神自是十分歡喜,隻是想到劍神早死,讓他心中黯然。

木神對君子國女王柳靜也似相識,不過對火神祝融與水神共工決鬥之事卻更是向往。

“據說龍歌已到過前輩的忘憂穀,不知此事是否屬實?”軒轅悠然間便將話引入了正題。

木神一怔,神情頓時稍顯平靜,反問道:“軒轅公子何以問及此事?”

“因為此事可能會關係到整個天下的局勢,無論是三苗還是東夷抑或鬼方,無不在虎視眈眈,一個不好,天下紛爭將會四起,那時候隻怕各部落都難有安生的日子。因此,我不能不問。”軒轅語態誠懇地道。

“此際天下紛爭已起嗎?”木神反問道。

軒轅一愕,立刻明白木神今日仍在借故相考,如果不能讓其心服的話,休想得到他全力相助,不由道:“紛爭確已四起,但卻隻是在萌芽階段,相對而言,仍有一個平衡的標準,而這個平衡便是有熊族。如果這個平衡被打破,天下局勢必會立刻傾斜,到時戰爭便再不是隻限於局部,而可能成為幾大強族之間的爭鬥!”

“你認為可以避免這場交鋒嗎?”木神神色不動地問道。

“或許無法避免,戰爭終究會發生,但卻要看怎樣終止這場戰爭,而終止這場戰爭後的結果卻也有得考究。一是繼續戰爭,二是再無戰爭。我們所在意的隻是戰爭的損失……”

“其實,你不必跟我解釋這麼多,隻要告訴我,事實上你也想得到這個天下就行了。”木神的眼神突然之間變得鋒銳,神色有些古怪地望著軒轅,連歧富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軒轅與木神對視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道:“對,確實沒有比這更直接的回答了,我確有一統天下之心,唯有一統天下,方能夠使得部落與部落間、氏族與氏族間不再有界線,當天下為一家時,才是戰爭終止之時,我之所以關心有熊族,是因有熊族也將可能成為天下統一的一部分!”

歧富瞪大了眼睛,但神色間卻緩和了不少,隻是木神卻有些不以為然,反問道:“年輕人有些雄心壯誌確屬可嘉,但是你憑什麼征服各族?又憑什麼去征服天下間那麼多的高手?你可想過這是一條不歸之路?今日之局,便是盤古大帝複生隻怕也難以控製。盤古大帝之所以建立神族,隻是因為那時人類未曾開化,智慧低下,更加之武器武功原始落後,方能獨樹一幟,建立了神族。可此刻,天下智者如雲,高手如雲,無論戰士還是武器都是盤古大帝建族之時想都未曾想過的,而你又用什麼征戰天下呢?”

軒轅和歧富都為之一呆,事實確如木神所說,此刻的天下,經過神族幾千餘年的演化,無論是人類的智慧還是戰爭方式及其他各方麵,都得到了飛躍性的發展,光是戰爭工具的發展也讓人頭大,還有各種武學的發展,使得天下間能人無數,也正因為如此,神族才無法再繼續控製整個天下而四分五裂,試問誰還能自認有重新一統天下的力量呢?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盤古大帝的偉大是在數千年前人類的背景之下,每個時代都會有傑出之人才的出現,先有女媧大神,再有伏羲大神、太虛王母、天帝據比……這群人的武功、智慧自不比盤古大帝遜色,甚至更高,那是因為愚民在發展,智者也在發展,這是同步的。我們自不能說智者於此時便已止步,我相信隻要能夠把握時機,不斷進取,盤古大神的一統並不是一種虛妄之談。任何事情需靠機緣,靠時勢,在天時、地利、人和相助之下,沒有開創不了的奇跡!”軒轅自信地道。

木神的眸子之中閃動著異樣的神采,似乎被軒轅的侃侃而談打動了。

“空口之語,無濟於事,這個世界相信的隻是實力,相信的是事實!到最後,一切還得依憑武力來解決,難道不是嗎?”木神深深地吸了口氣道。

“對,木神所說極是,但這需要一個過程,如果我現在擁有平定天下之力,何須坐於此地與木神相談?我大可揮軍南攻三苗,東並少昊,北征鬼方,西平各大小部落。是的,我此刻沒有這等實力,卻不代表我永遠沒有。雖然這個世上武力極為重要,但智慧更是必不可少,武者造亂,智者取亂,在四方皆亂的情況下,唯智者能遊刃其間。何況,以武服人終非最佳途徑,若想天下太平,需武德兼備,缺一不可。我還年輕,但我卻必須從眼下的每一刻做起,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耐心加信心。雖然此刻木神當我是癡言狂語,但卻不能不承認世事變幻無窮,明日之事誰又能知?”軒轅絲毫不讓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