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小時的飛行,在途徑兩站後我抵達了長江上遊、四川省的商業中心重慶。剛剛離開飽受戰爭摧殘的漢口,兩者相比較,重慶似乎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寧靜、碧綠,讓人心生安慰。穿過了總是盤繞在重慶上空的雲彩後,我們突然從最低的雲層鑽了出來,看到了腳底下長江和城北商業區參差不齊的建築。長江和北麵的嘉陵江由一條細長的岩石隔開,商業區就坐落在那裏。隨著馬達的轟鳴聲,我們的重型海上飛機緊貼著湍急的水麵向前滑行,停在了一片停機坪上。
這裏將會是中國的新首都——自開戰以來的第三個首都。中國的政府機關將遷移到此地,大概等同於美國首都從華盛頓遷到奧克拉荷馬州的土爾沙。
重慶在四川盆地的南部,這裏同中國其他地區完全不同。根據地質學家的意見,在第三紀時,這裏還是一個有著紅砂石沉積湖泊的麵積達七萬五千平方英裏的盆地。長江的四條支流(因此該地取名為四川)都流經這裏,使得四川成為了中國物產最豐富的地區之一。整個地區都被西藏高原的山脈包圍著,唯獨長江切出了一條峽穀。這裏的氣候溫潤,晴天少,冬天幾乎沒有霜凍,盛產水稻、小麥、小米、玉米、豆子、糖和煙草,這些作物供養了戰前的四千四百萬居民。新修的公路將這裏和南邊的雲貴以及北麵的陝甘都連接了起來。
這裏會是中國的新首都,包括外交部在內的許多政府機構已經搬到了這裏。幾周之後,日軍的飛機從他們在漢口的新基地出發,把這裏活生生的變成了人間煉獄。可是此時,至少這裏還都是平靜的。
在外國住宅集中的長江南岸,在標準石油公司的院子裏新建的大使館辦公室裏,我找到了大使。他還是那麼的親切,讓我跟他一起和大使館參讚威利·佩克和他的秘書西德尼·拉豐一起分享住所。
這一周我過的很悠閑,在安靜祥和的氣氛中下下中國棋,現在已經代替了以前的撲克牌。同時,根據我過去十年的觀察,還要不斷修訂我對遠東局勢的看法。
日本領導人以經濟合作以及根除共產主義的傳播為理由,試圖以此來開脫罪名。可是事實正好相反。
如果日本隻是想要尋求經濟上的合作的話,他們滿可以在1931年9月攻占滿洲裏前的任何一個時間以和平的方式進行。而實際上,此次戰爭開始前,中國是日本的最大主顧和最大的原材料出口國。戰前對日的抵抗並不是他們對於日本人天生的反感,而是日軍已經太多次侵犯中國的主權了。
至於共產主義,據我的觀察,中國共產黨人奉行的原則,在政治方麵是代議製民主政府,在經濟方麵堅持合作,在社會方麵,由於強調社會平等所以也能夠稱其為共產主義。日本試圖以武力征服中國的企圖,不但不能限製,反而還加速了它的傳播。
為了理解日本的真實目的,得要追溯回三百年前,長久以來,這個國家除了少數幾次的短暫間隔外,一直受軍閥的統治。他們的軍事領導人渴望征服的證據之一,就是一五九二年,野心勃勃的秀吉將軍宣布了要征服遠東的狂妄計劃。首先要攻占的就是朝鮮,隨後就是滿洲裏和中國。隨著清朝皇帝入關,秀吉計劃在上海南部的寧波建立軍事總部,試圖以此為基地出發攻陷南亞、菲律賓群島和現在的荷屬東印度群島。幸運的是,秀吉在侵略朝鮮時去世,他的計劃也隨之擱置起來——直到二十世紀的軍閥將它稍加修改又將它複活了。
秀吉死後沒多久,日本就建立了以天皇名義進行統治的德順幕府,隨後日本進入了二百五十年的閉關統治,後來被康芒多爾·佩裏的談判打破。自從明治軍閥集團複辟以來,軍閥集團恢複了控製大權,想要借助征服進行擴張的計劃在一八九四年實施。從那時起,到這次與中國的戰爭,在這期間內,日本的領土由原來的十四萬八千平方英裏擴大了七十一萬平方英裏。
1931年,滿洲裏掀開了日軍入侵的新紀元,現在歐洲的侵略勢頭也很迅猛。對日本來說,侵略滿洲隻是試驗西方列強反應的試探劑。由於西方列強保持沉默,1933年,在滿洲裏之後,日軍的黑手又伸向了熱河。意大利也緊隨其後,入侵了埃塞俄比亞,之後就是德國。
不過,驚人的不僅是日軍在亞洲的侵略行動。美國人應該思考的問題是日本海陸軍官對征服計劃的態度。日本人滿腦子都裝著他們的使命——要把日本文化傳播到世界每個角落,他們隻是把中國當成了一塊墊腳石。由此可見,他們征服中國,要的不僅僅是進行經濟合作。中國一旦落入日本人之手,日本將會從這裏得到無窮無盡的人力資源和天然資源,然後組建成一支更強大的軍隊進行更遠的征服。
中日之間的戰爭對於美國人來說可能不隻有學術上的意義:這場戰爭的結果將決定東亞將實行獨裁統治還是民主之花遍地盛開。如果日本贏了,美國就要留心自己的安全了,因為日本陸海軍想要攻占美國的欲望的強烈程度絕不亞於德國毀滅英國的欲望。可是,美國竟然還在給日本提供建立這種霸權的戰時物資!
日本在中國的遠征究竟怎麼樣?經過在上海的三個月的觀察,我認為,跟西方列強的軍隊比起來,日軍的軍隊是三流的。在隨後的一年裏我證實了這一結論,我的根據是日軍的戰鬥力不足,運輸協作能力不強,地空部隊協調的不好,武器使用不力,以及領導人缺乏想象力和創造力。他們已經犯下了大錯,其一是對中國人的抗日情緒和力量沒有正確的評估。其二是隨著戰爭的發展,軍隊分散在廣大地區隻會削弱日軍的戰鬥力。
日軍又因為暴行進一步加深了中國人民的苦難,也增強了他們的抵抗決心,這就給自己徒增了完成侵略野心的煩惱。對於沒有設防的農村和城市進行無止境的轟炸,企圖以此來恐嚇老百姓對於他們的計劃有害無益。日軍的燒殺xx更是不受約束,有證據表明,甚至有時候這些暴行還是奉命行事的。被炸毀的高級學府數量之大也必定是計劃的一部分。在日占區鼓勵居民使用鴉片,也隻能說明他們想借此削弱人民的精神力量來阻撓中國人對於這個變態計劃的抵抗。
但是,日軍的力量也不可小覷。說到底,日軍也不是好對付的軍隊。官兵們都很勇敢,他們對於天皇的忠誠近乎狂熱。他們能堅持,也有足夠的決心,不會重複犯過的錯誤。日本帝國總參謀部訓練有素,有很強的預見能力,善於抓住能夠改變時局的關鍵時機。
戰爭的範圍還在不斷擴大——從綏遠到印度支那邊界將近兩千英裏——還要在西伯利亞邊界維持大量的部隊是這支軍隊麵臨的難題。由於日本在緊急時能夠動員的人數上限約是七百萬人,所有人力也是他們麵對的一個問題。在三年的戰爭中,他們的死傷人數累計將近一百萬人。還有另一百萬人要派往東亞大陸,日本國內已經基本空巢了。
日本在中國的目標很難完成沒有異議。就算能夠擊敗有組織的對抗,那些獨立組織的抵抗也會有效地破壞對於還沒占領的地區的控製,現在日本也並不具有這樣規模的人力。可是,如果日本不惜一切,如果還能繼續得到銅、鋼、鐵、石油和棉花等由美國支援的用於戰爭工業的物資,日本可能將會實現其目標的一部分。但是代價就是它的兵力需要達到現在中國兵力的兩倍甚至是三倍。
可是現實是,在沒有美國的經濟援助下,日本連維持現有的局麵都非常吃力。
中國進行戰爭的目的是重新獲得獨立,全國的力量都團結起來為了這一目標而奮鬥。中國犯下的錯誤很多而且很嚴重,但是重要的是他們采用的戰略都是正確的。戰爭剛開始時,中國的軍隊在組織、裝備和訓練方麵連中等水平的現代戰爭都難以應付。中國人的弱點不是組織能力,這隻是在初期的弱點。軍事單位大部分來自於各省,下派的任務也多是憑司令官的對指戰員的喜惡而定。要提高效率,就必須在不損害政治權利的人的感情的前提下進行。中國的團結在1937年才開始,還要隨著戰爭的進展和協調新加入的對抗集團,也許最棘手的問題是缺少了解現在戰爭技術的指戰員和參謀人員。
不過,足智多謀是中國人的首要特點。抗日的決心在人民當中還是很普遍的,在這個前提下,中國正準備將人民的決心轉化成具體的行動。血肉之軀同鋼鐵抗衡的代價是很可怕的,侵略者也放慢了進攻的步伐。我們用這種代價贏得了時間,成立了訓練指戰員、參謀官員、專家和技術人員的學校;軍隊進行了改編;重新指定了適宜的計劃;修建了新的道路;頒布製定了一些改革方案用以改善人民的物質和精神生活;采取了統一的內部經濟的做法。在進行這些改革的時候,數以百萬計的難民離開了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家園,向西遷移,所有受到威脅地區的學校和大學也都遷往了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