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味悅VS銀杏路8號
“長這麼大,我第一次見到,嘖嘖嘖。”盯著電視上正在放的動物世界,我對一旁的葉遠方說,“從來都是兩隻公的為搶一隻母的打架,從來沒見到過兩隻母的為搶隻公的頭破血流。”
說完後,我瞟了不遠處正在看書的倪柏木一眼。
倪柏木的背影不為所動,仍然捧著那本破書,還不停地做著筆記。
“那隻母的還說要公平競爭!”我對著倪柏木的背影大叫道。
倪柏木還是巋然不動。
葉遠方倒是看不下去了,他奇怪地看著我,說:“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啊。”
“是嗎?”我感覺胸口憋著一大團氣,全部放出來絕對一口氣吹個氣墊船,我說,“我最討厭這種有話不說出來的人了,你吵架也好發脾氣也好,但你起碼得說話啊,不說話算幾個意思?你吃啞藥啦?你聲帶被人閹啦?”
葉遠方本來還一邊玩手機,一邊聽得挺樂不可支的,但慢慢地,看著手機的他臉上的笑容就漸漸地隱退下去了。
“味悅請新主廚了。”他看著手機屏幕,喃喃地說,“今天上任。”
我知道葉遠方雖然挺灑脫,但從一個人人追捧的天之驕子、天才小廚師,由於一時衝動而來到我這個民間小飯館來做飯,的確有些心理落差。關於這件事,我疏導過他不少次,每一次都是費盡唇舌。
好在葉遠方從一開始的落寞消沉,慢慢地適應起了這個狹小廚房和小飯館的經營習慣。並且就在昨天,他誠摯地告訴我,說自己已經看開了,在“銀杏路8號”雖然不能完全發揮出他的能力,但這麼多年了,在這裏卻是他過得最輕鬆舒服的時候。
於是現在,看著葉遠方拿著手機,一副凝重的表情,我有些無可奈何地說:“別這樣了,不是說已經放下了嗎?”
“不是這個問題。”葉遠方顯得有些煩躁,說完後,他便把手機拿給我看。我就看到了胖副廚發的幾張朋友圈照片,照片是關於辛夷的一些新菜試吃的場麵。
“有一些是我開發出來的新菜,當時還來不及發布就辭職了。”葉遠方憤憤地把手機拍在桌上,“味悅怎麼能這樣做事?!”
對於剽竊這個詞,不管在哪個行業都是敏感之詞。尤其是菜譜,一直是行業內警惕的事,畢竟一個餐廳,很有可能就靠這道菜招攬生意,菜譜一旦被抄襲剽竊,這個餐廳也有可能因為各種衝擊一蹶不振,菜式開發人也有可能被李鬼版的菜式影響口碑和聲譽,影響之大不可估計。因此一些獨門秘方,當事人對此的保護是小心翼翼。
對於廚師來說,每一道親自開發的菜都是獨家的創意,之於作家寫的一本書,亦之於音樂家譜的一首新曲,還未麵世便被抄襲剽竊,那種辛辛苦苦卻為別人做了嫁衣裳的糟糕感覺,都是一樣的。
我完全可以體會葉遠方的感覺,因為在美食雜誌工作的時候,我的稿子也被人抄襲過,抄襲的那個人在這行還挺有名氣,他將抄來的東西印成了書,拿了版稅,並四處宣傳。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和一大堆同樣被抄襲了的作者相約好,一起去這個剽竊者家和他理論。可他的老婆,一個抹著誇張口紅的女人對我嗤之以鼻,認為她這個才華橫溢的夫君怎麼可能抄我的東西。
當我拿出了證據證明他是抄襲時,那個女人不屑地說:“抄又怎麼了,你一個無名小輩,我們老x抄你是給你們麵子,看得起你們的東西,還讓你們出了名,你們連一聲感謝都不說,還有臉來興師問罪,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了?”
這種強盜邏輯到處都是,但親耳聽到這種不要臉的理論,我還是比較震驚的。
雖然這事後來在一個律師的堅持下,這個名人停止了發行書籍,但並不代表我就好過了。因為這個名人惱羞成怒,隻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事事都要打壓我,讓我本來可以一步到位的事,要走很多彎路才可以完成。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這個抄襲家又抄了一本書,這次被人起訴到底,他的老底才完全被翻出來,我的彎路之旅才算結束。
因此對於侵犯著作權的事,我是極有同感的。
就在我和葉遠方商討怎麼和味悅交涉,需不需要找個律師來壓壓場子的時候,小杜催我們說:“老板娘,開飯了。”
日複一日的餐飲人第一頓飯又開始了。
但這次的菜做得特別辣,辣得我猛灌了幾大口水,才勉強把嘴裏的火壓下去一點。隨即我淚眼婆娑地問:“今天這飯誰做的?大早上就來這麼重口味。”
小杜就弱弱地說:“我做的。”
不知道小杜是不是從小吃辣吃慣了,身為湖南人的他,放起辣椒來毫不心慈手軟。但他仍舊弱弱地解釋說:“可我放的辣椒和師父是一樣的量啊。”
“做這麼辣。”我被辣得直扇舌頭,“你要讓我一整天都祭菊花啊?”
“為什麼吃了辣椒上廁所,屁股會痛呢?”露西一邊猛灌白水一邊好奇地問。
“是啊是啊。”小櫻也一邊扇風一邊問,“我也想知道。”
“因為辣是一種痛覺。”我認真地解釋說,“辣其實不屬於味覺的一種,而是一種痛覺,然而倪柏木學過川菜,菜裏會用到花椒,花椒帶來的麻的感覺,雖然也不屬於味覺的一種,卻有類似於局部麻醉藥的作用,中和了辣椒帶來的燒灼感,這就是為什麼倪柏木和小杜放了同樣量的辣椒,沒放花椒的小杜的菜吃起來比倪柏木的辣……”
“原來這樣!”所有人頓時大徹大悟。
葉遠方挑挑眉毛,感歎地說:“果然是吃貨小百科。”
就在所有人七嘴八舌建議小杜改進一下辣菜的時候,連勝終於出現在了“銀杏路8號”的門口。
雖然平時連勝也會遲到,但大多是十分鍾以內,這次遲到了兩個鍾頭,讓我有點無法接受。
正當我醞釀好了情緒,準備拿出老板娘的風範教育連勝一頓時,連勝卻自覺地站到我旁邊。他俯下身來,低聲對我說:“老板娘,借一步,後門說話。”
說罷,他拍了拍一直抱著的那個小包。
“你不會賣毒品給我吧?”連勝緊張的表情讓我想起了武俠片裏的那些盜了貴重財物急於出手的小賊。
“老板娘,你看你說什麼呢。”走到後門,眼看四下無人後,連勝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了拉鏈,於是我看到了裏麵的厚厚一大遝百元軟妹幣。
“你去搶劫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連勝問,“這錢怎麼來的?”
“你別管……”連勝本來不想說,但看著我警惕的眼神,隻好吞吞吐吐地說,“我攢的。”
“吹吧你!”我呸了他一口,“就你那樣能攢下錢,全中國人民都能開上布加迪了。”
在我窮追不舍的提問下,連勝隻好告訴我真相,但告訴我之前,他讓我發誓不對任何人說。他說:“老板娘,你發誓不對第三個人講,講了的話你一個月胖十斤,永遠瘦不下來。”
“真狠。”我咬了咬牙,說,“那我發誓,對別人講了的話,我光喝水也要長肉,最後長成一個三百斤的大胖子。”
“好吧。”連勝猶豫著說,“這錢,是我從黃佳佳那裏借的。”
黃佳佳,就是黃大福的女兒,當初連勝他爸把連勝賣給人家做上門女婿的那家人女兒,我還給人家起了個綽號叫Ms. Pang。
“Ms. Pang有這麼好?”我實在不能把那個尖酸刻薄的黃佳佳和借錢這事聯係起來。
“當然了。”連勝的眼神有一絲閃爍。
“絕對有鬼。”我追問他說,“你的演技特差,快說實話吧,要不我就告訴小蘋果你去販毒了。”
一開始本來想蒙混過關的連勝,在我的堅持追問下,隻好老實交代了這錢的來龍去脈。
連勝告訴我,他是真的不願意看到小蘋果被趙富貴糟蹋,但趙富貴一口咬定了要十五萬元的解約金。眼看著我們都沒錢,他隻好去找了Ms. Pang黃佳佳,黃佳佳一開始不同意,但後來想了想,說是要讓連勝做她的男朋友,帶去那些女朋友跟前炫耀炫耀,還要連勝演出一副妻管嚴的小媳婦樣,好滿足她那病態的心理。
“演男朋友?”聽到這裏,我就完全無語了。
“是演戲。”連勝對我保證,說,“而且你覺得我會對黃佳佳有什麼非分之想嗎?”
“也是。”我想了想,但還是覺得怪怪的,但具體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於是隻好說,“這到底要演到什麼時候啊?你可是向小蘋果求了婚的。”
“黃佳佳說玩膩了就放人。”連勝雙眼含淚,“我當自己是賣藝,不會賣身的,老板娘請你相信我。”
看著他這麼誠懇的樣子,我實在是不好再打擊他了。畢竟賣藝這個道理也說得過去,難道就隻允許明星演戲,不允許我們老百姓走走場子賺錢嗎?
“老板娘,把錢收好。”連勝把包塞給我,雙手顫抖。
我便接過了這重如山的包,眼含熱淚,看著這個烈士一般的男子。曾經小學時候,我無數次在作文中寫過“我感覺到了我肩上的重任”,但此刻,我才是真正感受到這句話的分量。
當然,我也不好意思讓連勝去退掉這錢。畢竟是我大意疏忽,將小蘋果簽給了趙富貴,弄得小蘋果成天頂著個太妹頭四處遊蕩,還要去給鄉鎮企業的公子哥跳舞。現在人家小蘋果的未婚夫都沒說什麼,還幫我補這個漏洞,我再堅持白蓮花聖母,簡直是泯滅人性。
“我的壓力好大啊。”我的手也開始顫抖了,但此時,我還不忘叮囑連勝,說,“記住,你隻是去賣藝的。”
“謹記!”連勝緊緊握住我的雙手,就像送別老同誌的畫麵一樣,“我一定爭取早日讓她討厭我,最好馬上指著大門讓我滾,告訴我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
“還有……”連勝差點就抹眼淚了,他說,“老板娘,小蘋果我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一定的,同誌!”我熱淚盈眶,用力握住連勝的手,重重地點頭。
於是當天下午,我就和律師一起,在富貴如花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找到了趙富貴。
當我把那十五萬元擺在了趙富貴跟前時,趙富貴就愣住了。
看得出趙富貴很不願意解約,但無奈十五萬元是我們約定好的數字,再坐地起價就不是人了。並且我身邊還坐著一個專業律師,如果趙富貴再得寸進尺,我的律師一定會訴諸法律,到時候說不準趙富貴一個鋼鏰兒都拿不到。
在律師的督促下,趙富貴隻好極不情願地和我簽了解約書。
“非常感謝你。”從趙富貴的公司出來後,我對這個律師的無償幫助表示出了極大的感謝。
“不用。”他擺擺手,說,“我很喜歡你們家大廚的魚香肉絲,我父親也很喜歡,希望你以後能堅持,你是我見過最好的老板和外賣工。”
這個律師,便是上次我騎著電瓶車,風馳電掣趕去機場送魚香肉絲的那個外賣客人。
當時,我隻是想找個律師,幫我去看看合同什麼的,但無奈找了很多家,都說他們的律師已經預約滿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實習生。當我已經灰心喪氣,準備最後一家試完就回去後,卻意外遇見了這個律師。
如今,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所以做人還是時常積德比較好,指不定哪天就輪到你頭上了,扣頭上的是空盆子也就算了,最怕是屎盆子。
所幸這次我的運氣好,遇上的是個錚錚好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