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四鄰曾一度對劉南輝恢複了笑容。但這笑容沒過多久又變得詭異起來。他家新添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嬰兒,讓人們對他們一家的興趣又一次空前高漲。他家的墮落女兒出走很久了。劉南輝這個幾乎一輩子沒女人的老光棍和自幼被他買來的丫頭住在一起。這丫頭十九歲了,長得像個可口多汁的好水果。這樣神秘的養父女住在一幢小樓裏,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如今莫名其妙地新添了一個嬰兒,兩人又愛之如命。於是擅長製造故事和傳播故事的人們又一次展示了他們多年的閑暇中積累的才華。連一年多未露麵的雪梅也再次被編進了故事中,人們傳說她是因為自幼看慣了父親的禽獸行為才學壞了的。這個小城的人口很少,如果沒有大海的濤聲,就平靜得有點兒死氣沉沉。可是鄰近海洋也沒有使這裏的一些人變得心胸開闊。一點點的捕風捉影的緋聞經過反複傳播、增刪和潤色已被添加了許多花邊兒,許多細節。時間長了連寧曉秋本人也聽到了一點兒,可她看上去並不在意。從小所受的歧視和屈辱使她對一切冷眼都司空見慣。她相信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做事隻需要問問自己的心就可以了。她不屑於去聽什麼無聊的閑話,也沒那個工夫。她很忙。業餘時間她仍然在為小越的耳朵奔走,為家務瑣事操勞。功課也不輕鬆。
這一天曉秋又打聽到一個耳鼻喉科的名醫,抱了孩子去檢查回來,剛一進門,就見客廳裏坐著個人,是廖凱銘回來了。他聽到有人開門便迎了上來。但是他看到曉秋懷中的嬰兒時卻別過臉去,不易查覺地皺了皺眉,隻淡淡地說:“回來了?”
曉秋對他的到來當然是喜出望外,以為他的矜持隻是由於劉南輝在一邊不便表露。曉秋把嬰兒放回搖床,熟練地換好了幹尿布,又取了奶瓶來,仰頭倒了兩滴在自己的舌尖上,試了試溫度,正要喂他吃,孩子卻又哭了起來,她就把小家夥重新抱在懷中拍著他用奶瓶喂他。
廖凱銘坐在沙發裏,眼神飄忽不定,坐了一會兒便說今天有個會,不多坐了。改天再來。曉秋送了出去,也沒覺怎樣,因為他一向是個謹慎寡言的人。而他此後的兩個星期都沒有上門。寧曉秋以為他又有任務,飛到外地去了,也就沒找他。本來這個人在家的時候也不多。兩人的關係也沒挑明,曉秋自己也說不上喜歡不喜歡他,好像從來沒細想過。他忙就忙他的吧。
到了第三個星期,凱銘突然來了電話,說在街角的咖啡廳裏等她,請她單獨赴約。曉秋想正好劉南輝在家看著孩子,當天也沒有什麼功課,就準時去了。
凱銘穿著西裝,沉著臉坐在那裏,像是已經等了好久了。杯裏的酒已下去了大半,臉也紅上來了。曉秋從未見過他如此打扮,也沒見過他飲酒,深為罕異——她知道戰鬥機飛行員是嚴禁飲酒的。這裏燈光幽暗,一個個皮坐椅都是分隔開的。裏麵坐著一對對耳鬢廝磨的情侶。寧曉秋有些難為情,看到凱銘兩隻眼睛死死盯著自己,不由得低下頭來。她並不常到這種地方來,也不常與凱銘獨處。想到劉南輝動不動就說如何如何把女兒嫁給他的話,又抬頭看了看凱銘,更覺耳熱心跳。她垂下眼皮,隻管看著自己杯裏的飲料。那寶石紅色的,不知什麼酒,輕輕抿了一口,液麵慢慢地傾斜——甜的。
凱銘開口說話了,因為帶了三分醉,他控製不住自己怒氣。在回來後,他從一些朋友的家屬那裏得知了一些新的傳聞。關於劉南輝,關於寧曉秋離奇的身世,關於這個從天而降的嬰兒。當然還有關於雪梅的故事。這些故事已成為傳奇,由於過分的添枝加葉已經變得十分離譜,與事實風馬牛不相及。可是廖凱銘還是覺得刺心難過。在這一時刻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在乎這個女孩。他當然知道劉南輝和寧曉秋的為人品行。可是鋪天蓋地的流言紮頭入耳,他真的無法漠視。凱銘突然站起身來抓住曉秋的手。曉秋從未見過他如此衝動,一時手足無措,但是並不想甩脫,臉卻紅了。可她怎麼也想不到,凱銘緊接著說出的話卻是:“你住學校去吧。我會出錢雇人照顧李伯伯和那個孩子。”寧曉秋摸不著頭腦,疑惑地看了他半晌,才問道:“為什麼?”
“因為......因為——”凱銘憋紅了臉,沉吟了一陣才囁嚅地說道:“你是個姑娘家,已經成年了。住在他家不太方便——這樣可以......可以少些閑話。”
“閑話?”寧曉秋用力甩脫了他的手,冷笑道:“我是聽著閑話長大的。聽慣了。人家說夠了,編不出什麼新花樣了,自然會平息。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在意什麼鹹話淡話,你可以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說著站起來就走。凱銘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