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雪梅連檢查都拒絕寫,這就說不過去了。於是師生之間的對立被推到了頂峰。雪梅被勒令停課,直到她肯寫檢查,公開向老師道歉為止。
寧曉秋被叫到辦公室,隻對老師說了“對不起”三個字就被拉走了—本來她的道歉就隻是出於禮貌給老師一個台階下。因為早戀的不是她,撕了老師本子的也不是她。同學們鬧事也是出於義憤,記不到她的賬上,這一點大家都明白。
劉老師當然很不滿意,她記恨雪梅倒有限。她認為自己從來沒有錯待過寧曉秋,可這小丫頭倒劈頭蓋臉地質問她,一句一句噎得她上不來氣,讓她在全班學生跟前大栽麵子,威風掃地,以後還讓她怎麼管人?自己居然敗給這個沒成年的毛丫頭了,這口氣如何咽得下?所以她堅持說要寧曉秋也停課檢查。這一下遭到了包括湯主任在內全體老師異口同聲的反對。不隻是反對,而且措辭相當不客氣。劉老師從此就請了一個很長的病假,最後遞上了一封慷慨悲壯的辭職信。初三年級組語文教師兼六班班主任的職位很快有人接替了。
這一場“好溫柔”的眼睛帶來的風波剛剛平息,郎大坤就被打得遍身青腫,哭喪著臉來上學了。他父親聽說了這件事。因為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棍棒能教育出好兒子來,就下死力氣“教育”了他一頓,將他“教育”得屁股沾不了板凳。聽課的時候,他把大腿根沒被打過的那一點地方放在凳子上,凳子前麵翹起來,隻用兩條後腿著地,身子向前傾著,看上去像是極專心聽講的樣子,隻是臉上的表情是痛苦的忍耐,球也踢不成了。
劉雪梅這時每天都泡在歌舞團練舞蹈。她樂得不去上學,現在她對書本早就不感興趣了。她的舞蹈練得爐火純青,一聽到樂曲,好像身子不是自己的,隻是不由自主地跳躍、旋轉著,像是穿上了安徒生童話中的紅舞鞋。看到大鏡子裏映出的自己曲線玲瓏的身影,她莫名地興奮,顫栗著,她瘋狂地跳著舞,隻是沉醉、沉醉……
這一天,劉雪梅從歌舞團背回了一個大包,裏麵是全套的演出服和道具,徑直來找郎大坤。可是他不肯跳,推說身上有傷怕跳不好,其實是害怕跟雪梅同台。他這一向都在躲著她。而雪梅一眼看穿了這一點,厲聲數落道,“你一個男子漢,怎麼這麼沒膽量!跳舞怎麼了?這是共青團組織的活動。你臨陣退縮算什麼?偏要跳一場最出色的亮相給大家看,我們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寧曉秋也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郎大坤,你必須上場。這是你的責任。你還不如一個女孩子嗎?”
郎大坤無言以對。也不知為什麼,他有點兒怕寧曉秋。這女孩子身上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和雪梅完全不同。她是無所畏懼的,但從不咄咄逼人。現在她用她特有的那種沉靜端凝的目光直視著他,使他除了服從,沒有別的選擇。
晚會選在大禮堂。學生們自帶凳子也排隊走進來,低年級在前,高年級在後。從舞台上望下去,黑壓壓一大片攢動的人頭,看得人眼暈。全校的師生填滿了大禮堂,坐不下的和後來的老師偏著身子在凳子的間隙裏穿來穿去。老師大聲維持秩序,偶而對要求上廁所的學生大喝一聲,“早幹什麼去了,現在才想起解決這個問題?快去快回,記著自己的位置,別摸到別的班去!我的天,人也太多了……”
的確人是太多了。劉雪梅躲在後台,隻探頭向下看了一眼,就“砰砰”地心跳起來,按也按不住。她回身對郎大坤說,“你不要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一邊這樣說著,止不住自己的身子還在打顫。她回身去喝了一杯水,想使自己定下心來,卻忽然想起來喝多了水會不會在跳舞的時候想上廁所,這麼一想,立刻覺得這泡尿是忍不住了。她拔腳往衛生間跑,一路上慌慌張張、磕磕絆絆的,就這樣來回往廁所跑了三四回。郎大坤想打趣她,可是什麼也說不上來,因為緊張,他的機智和俏皮勁兒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