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將落未落的夕陽浸在一片血色裏,在山的背後,隕落的光芒淒絕而輝煌。這一抹殘陽就落在劉雪梅家的屋頂上,使這幢古色古香的石砌小樓看上去像是一幅靜物寫生。小樓建築在臨海的坡道旁,因地氣潮濕而砌在高高的青石平台上,下麵有十幾級陡直的台階,連著一條曲曲彎彎的碎石小徑一直通到坡下的柏油路。樓的四周有高牆圍護,上麵滿滿地覆蓋著爬山虎,成了幾道綠色的屏障。院子裏到處都是爬藤的植物,牽牽絆絆、糾纏不清地緊擁著,依戀著,蓬勃地生長著,濃濃的綠意帶來了生命的氣息和片片潮濕的陰涼。
劉雪梅的家平時總是大門緊閉,高牆深院隔絕了裏麵的聲息。可是一到節日或周末,這裏又會車馬盈門,出出入入的都是些軍裝筆挺的人。大家最常見到的那一位卻隻是穿著便裝,比她爸爸劉南輝年輕些。他的車一停在門前,紮著粉紅蝴蝶結的劉雪梅就會像一粒橡皮糖似的彈出來,蹦跳著撲到來人的身上,雙手吊著他的脖子。這位常客據說是一位將軍。劉南輝的拐杖就是他送的。
劉南輝拄拐杖當然因為他是個瘸子。他左腿長、右腿短,差了十幾公分,走路的時候一躥一躥的,像是上下蹦跳著,又像是走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深一腳淺一腳的,永遠是地不平的姿勢。這又常被小孩子們笑,給他起外號叫“鐵拐李”、“李瘸子”,或幹脆叫他“地不平”。在站立的時候,劉南輝雙手向前撐著拐杖,右腿空懸著,隻有腳尖可以微微點著地麵。但是他仍然站得筆直。如果不看他的殘腿,他是很有風度,儀態雍容大方的,甚至可以說長得很帥氣。他有一張方正的臉,有棱角的嘴唇和下巴。耳垂很厚,微微下墜著—有人說這是福相。然而他的一生並不算有福。
他的傷腿是抗美援朝戰爭留下的紀念。同時留念的還有一枚一等功軍功章,抽屜裏還靜靜地躺著一把五寸多長、寒光閃閃的匕首—據說是烈士的遺物。有人說不再習武的人家裏放著凶器是不吉利的,日後會有血光之災。劉南輝不信這一套,依然愛之如命。有一次雪梅趁爸爸忘了鎖抽屜,就打開來摸了一摸,立刻招來了爸爸劈頭蓋臉的嚴厲嗬斥。雪梅吐了一下舌頭跑了。
家裏的另一個女孩子寧曉秋是在八歲的時候被劉南輝領養的。現在兩個女孩都已十五歲了,上初三。不管怎樣,雪梅和曉秋看上去越來越像真正的姐妹。雪梅雖然常常找碴兒和她拌嘴,卻又一刻也離不開她。曉秋雖比她大一個月,雪梅也絕不肯叫她姐姐,隻是大喊一聲“寧曉秋!”她便清脆地答應:“哎!”放學回家的時候雪梅不是牽著她的手,就是摟著她的脖子,一張嘴不停地嘰嘰呱呱說著。曉秋卻常常沒有話,隻是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頭或搖頭。好在雪梅是從來聽不進別人說話的,所以對方不說更好。她自己一張開嘴,就是一個喧鬧的世界。這世界裏她是中心,別人隻是陪襯和點綴,就像行星環繞著恒星。
每天早晨,兩人總是在同一時刻出現在學生們吵吵嚷嚷的教室裏。寧曉秋被同學們推選為團支部書記,現在已任滿一年,改選的結果又是她得了滿票。為了便於班級組織活動,老師安排了班長兼體育委員郎大坤和她同桌。
“這個活土匪現在也學好了。”劉雪梅這樣說道。
的確,小時候愛打架愛闖禍的郎大坤現在門門功課都是班裏數得著的。和寧曉秋不相上下。又踢得一腳好球。他因為小時候留過一級,比雪梅她們大一歲,所以他是全班個頭最高的學生。長得挺撥勻稱,特別是兩條筆直的長腿,穿上淺色的牛仔褲就更是帥呆了。
於是雪梅就常盯著那條腿發呆。有一天她對曉秋說:“你注意到沒有?郎大坤的腿特別好看。可惜現在沒到夏天,要是穿上短褲就可以看清楚了。”
“哦?”曉秋眨了眨眼睛,她從來沒想到過這麼回事,經雪梅一說,她想了一想便也點頭說,“他的腿是比別人的長些,跑得也快。你要想看就到操場看,他倒是天天換了短褲在那裏踢球。”曉秋說完便埋下頭繼續做她的三角幾何。雪梅喜歡看男孩子的腿在曉秋看來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她想雪梅看慣了父親的殘腿,當然就會對自然的、健康的腿格外感興趣。看就看唄,又不會看少了一塊肉。
可能是因為嬰幼兒時期營養不良,曉秋的身體發育得晚,到這時候還沒有少女應有的變化。雪梅常說,曉秋這樣呆頭呆腦地不開竅是因為她來潮得太晚—到現在還沒有什麼動靜,也就是說還沒長大。雪梅毫不掩飾地對曉秋表示出一個大人對孩子似的不屑,當然自己免不了洋洋得意。因為她不僅長大了,還長成了個女人。一想到這一點,看著自己隱隱酸脹著的、正在發育中的圓鼓鼓的小胸脯子,她便是一陣戰栗,一陣冷,一陣熱,難以言表的衝動和渴望好像全身遍布著無數張不停蠕動的小嘴,從裏向外啃著、吻著、吮吸著,說不清是癢是痛。最近她常常想起郎大坤,就連小時候他踢了自己一腳的事,現在想起來也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