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在臨潑多呆了一月,理順了這裏的上上下下的關係,與膽戰心驚的吐羅火新國王結拜成兄弟。
這吐羅火的新國王向他打聽“小王爺霍昭智”,他真真假假的告訴:“出生時被預言為戰佛再世,不知真假。”
“當然是真。”這位新國王不無膽戰,當時的情景曆曆在目,“血月後不久,馬上就是月亮被攝去,天地漆黑一片。隻是不知佛陀是何指示?”
“佛陀無非是除暴安良,保百姓平安。”他撫慰道,“老國王殘暴無道,國王繼位後,若以萬民為重,自然無事。”
吐羅火王室篤信佛教,寺廟布施多多,他調來釋康的一名弟子無空,充當了吐羅火的國師。
據西都的消息,十二歲的她橫空出世,指揮了臨潑之戰後,安西大營為之震動。
他心中歎息。事情變成這樣,是他始料而終不及的。
果然,樊榮親自帶了霍真的詔令,全程督促他回師的同時,特意提到:“小王爺的侍衛有哪些人?王爺想知道臨潑之戰的詳情,小王爺指揮的每個步驟,希望世子都能用書麵詳細說明。”
“大哥,我們跟他們拚一場,好不好?”她在回去的路上提出這要求,“大哥,我忍不下去了!”
他無奈的看著她,低聲訓斥:“不準再說了!讓人聽見了會有殺身之禍。”
“他不是已經動手殺你了麼?這次不成,肯定會有下次,他還容得下你我攔在霍襲信前麵多久!”
“你從哪裏得知是他下的手?”他吃驚道,“昭智,你不要被仇恨迷住眼!”
照他看來,霍真此時沒殺他們的理由。
出征之前,她攬下了“殺鄭源”一事。
他權衡再三,知道不捅開事情,她將無生路。於是將鄭源被孫家收買的證據,及沈潯找到的另一個躲起來的產婆一家先送到霍真那裏。
他本來還想找更有利的證據,可以一舉擊倒北庭。
“當年作證的那個產婆,兩個兒子皆已偷偷前往北庭,望父王明察!”
霍真一直沒答複他。他知道霍真也不願在沒充分的證據之前就將事情捅大,免得北庭分裂。
他冒險了一回,帶著她前往大帳,在大帳中當著一批高級將領的麵大鬧。
事後北庭追殺,霍真都一直沒有製止。霍真怎麼可能還在北庭追殺事件後對她和他動手?
“昭智,無論如何,他是你我的父親!”
“是麼?”她不屑一顧,冷森森語,“我巴不得不是!自從知道母妃之事,我就恨上他了,何況那以後還發生這麼多事。”
“昭智,”他深知她性格中有狠厲的一麵,厲聲喝止道,“你可知人心脆弱,難以載負過重的罪孽?因果報應,屢試不爽,不準動弑父叛亂的念頭。”
她被他寵慣了,哪裏見過這般,便拿捏般的大哭,跌到他懷裏,濕了他外裳,哀哀的哭求。
他知不能縱容,隻是冷然相對。
他在她睡後,拿著她的手,照例一根一根按摩過去,心中悲涼:小小年紀就接觸殺戮,隻怕福根受損,以後決不能讓她再上戰場了。
他在回去時特意在敦煌停留了幾日,帶著她去了著名的大雲寺。
黃蘆葦和野花蕩漾在風中,大地上白霜茫茫,寒意在逼向安西府的內陸。天上烏雲低垂,遠方的一彎清泉如同月牙兒,鑲嵌在大漠中,黃與白,白與黑,是如此和諧統一。
山上,自上而下,立著一尊巨佛,腳踩著黃土,頭頂著藍天無垠,臉上端莊慈憐,俯視芸芸眾生。大雲寺就立在巨佛山下,巍峨重閣,在一片空曠中更顯威嚴肅靜,鍾聲撞開翻滾的烏雲,仿佛回響到天邊。
馬車走近。他才明白,遠遠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黑點,原來都是朝拜的人群!
釋康大師在此說法,浩浩蕩蕩的信徒從西涼到敦煌,不僅給佛教徒提供了無數的財物,更有信徒剃度入佛門,追隨釋康而去,一些佛教徒家庭,更是全家西遷,傳授佛法。釋康大師就定時在這裏,不斷的將集合的信徒分送到西部。
出了這裏,就是無邊無際的真正大漠,綠洲和高原了。他們要在西方生根,創建出他們夢想中的佛光天堂。
他默然。釋康在沈婉約死後,最終被釋放,便將夢寐以求的明天,寄托在他與她的身上了。這些年各取所需,互幫一把已成為默契的事。釋康對摩羯寺裏的人也是百般照顧,不敢懈怠一絲一毫。
那人雖在摩羯寺,但他心中有數:這些年的生活,應是錦衣玉食,嗬護備至,小院落裏是應有盡有,若論安穩富貴,遠勝過兵戈相逼的他和身邊這個不得不上陣廝殺的人。
他掀起車簾一角,看著車外的她。她分明是生了悶氣,耷拉著臉,躲了出去,挺坐在馬上,雙唇緊閉,在陽光下冷俊得不像這世上的凡人,隻是眼中竟有血絲幾許彌漫,殺氣烈烈,彌漫著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