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玉門關,風沙遮天蔽日,天色如同黃昏。這是河西和隴右的頂端的“喇叭口”,漫天襲來的沙礫吹在肌膚上,帶來尖銳的疼痛。
大漠絕不僅是駝鈴悠遠,黃沙輕舞。有多少青年聞說色彩斑斕、華貴神秘的絲綢,在西方等同黃金,都奮不顧身走上絲路,但黃金夢未成,骸骨已在漫漫黃沙下。
很多人並不真正明白,沙漠更多的時候,爆烈如同魔鬼,飛沙可以霎間卷走一支軍隊。
他早已對風沙無所謂,可身後人隻有十一歲,那雙眼常冷厲得讓他心頭發顫。
他愈來愈擔心,擔心的內容或許是她沒想到的。身邊睡著的人終於到了成長迅速的時刻,隻有他知道,在身高如雨後春筍一般往上竄時,那張洗去黑膏的臉上的眉眼是怎樣一日一日的慢慢綻放開來。
霍家的女兒們開始有了特定的命運,霍真是日益重視與周邊的的國家聯姻。
比如霍堂的正妻陸續生了五個女孩,卻沒一個嫡子。
去年還生了一對雙胞胎,都是女孩,哭得死去活來。但被她送來的禮物和傳來的話逗得笑開了顏:“前幾日聽說王府開了並蒂蓮,原來應瑞在五嬸這裏。咱們家的女孩不比別人家,姐妹少,自然個個金貴勝男子,五嬸是立了大功了。”
過了幾日,安西王霍真居然親自過來西涼探望,連誇霍堂這幾個女兒人貌出眾,賞了不少東西。並且向霍堂提成,讓他的兩個到了適婚年齡的女兒過繼到他的名下。
“霍家的女兒,自然不亞於男子,就是王後,也是當的。”
霍堂心中有了數,馬上謝了恩。回頭對這正妻和顏悅色,對這幾個女兒很是上心,至於過繼到霍真名下的兩個女兒,王府特意派了一批人過來教養,起居用度,勝過其他子女不知多少倍。
隻是千金萬貴的背後,自是另有安排。這兩個女兒就被分別許給鶻國的大王子和二王子,這兩人年齡相近,實力相當,無論誰登上王位,霍真都是“泰山”。
她的身份一旦泄露,大致也是如此了。隻是會安排得更“妥帖”一些,讓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罷了。
他覺得應該找機會跟她好好談一談,早日離開安西府而去。
他率軍在吐羅火的無瓦湖邊駐紮下來時,她麵對著清澈見底的湖水,實在興奮,竟趁著月色在湖裏來回了一次。
他隻得陪著:湖水太過於清涼,他生怕她會手足抽筋。
從湖裏起來時,他用衣裳包住她已簌簌發抖的身子,忍不住罵:“都冷成這樣了,還想賴在水裏!”
“大哥,”她此時像十二歲的孩子了,趴在他身上,竟去動他的睫毛,“你肝火很旺,該和林昇遠一樣娶嫂子了。”
他心中一沉:她肯定知道一些事了。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秘密。他到了十八歲,親事就提上了安西府的重要議事之中。隻是霍真在待價而沽罷了。
他知道有很多人家的女兒的畫像通過霍真的身邊人,放到了霍真的案上。安西大營中的一些重要將領,也通過各種方式,向他暗示過。
“大中說,仆固公主看上你了,鶻竟主動提出和親,有沒有?”
他將人匆匆往帳篷裏抱去,嘴裏應著:“你放心,大哥就是成親了,也會帶著你,不會不要你的。”
“大哥是不是很喜歡仆固公主?”
喜歡麼?隻見過一麵。那穿著胡裝的少女攔住了他的馬,頗有點肆無忌憚的看著他:
“霍昭武,我知道這條路通安西大營,特意在這裏等了幾個月,就為了看你幾回。”
“你先別走。我第一次在送親的人中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扔過來的荷包秀得精美:“你不喜歡就燒了,不過最起碼先帶走,讓我歡喜一會兒。我為了這個,很多天沒合眼。”
這性子倒是直爽,不卑不亢,又很知道進退。
但他回複霍真說:“兒臣不願此時成親。”
霍真好似十分為難,但也尊重他的意見,問:“拒絕鶻的提議,恐有傷兩國之誼。此事是鶻太子親自過來的,跟父王商談的。”
“母妃臨走前,將昭智托付給兒臣,兒臣發過誓,他沒自立前,兒臣不成親。”
霍真於是將他的意思,回複了鶻。
其實他要是同意娶仆固公主,恐怕他和她立時活不了。
自從母妃自盡那件事後,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霍真,霍真其人骨子裏非常無情,任何人都可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