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永和十四年。大漠與高原兩者之間的邊緣。
那是安西府最輝煌崢嶸的歲月,周邊國家都聞聲喪膽:安西王霍真四月在會蒙山召開了西部三十四國聯盟會議,三十四個聯盟的國王在安西府整整呆了三月,簽訂了和盟條約,唯獨吐羅火國國王未到,本被下了兵權的世子霍昭武即帶兵出征。
“在大漠裏,有人對我從背後發起襲擊。”
是百夫長熊勇,此人力氣驚人,用三石弓,作戰時往往衝鋒在前,沈潯和胡中鋒組建他的貼身侍衛隊時,是千選萬擇,多方調查,想不到此人會帶著人對他下毒手。
盡管從背後中了一刀,他還是殺死了所有的殺手才倒下。
“......須菩提。於意雲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他在黑暗中,不斷有人在對他誦經,聲音清亮,他很想摸上一把,眼中不由蘊滿了眼淚:他知道自己死去,這嗬護著長大的人就會變成第二個他。
他是不願也不敢死去。
他一開始,隻是想潛伏下去,等待時機,內心並不真正願意接這燙手山芋。
之所以接納了她,除了不忍,因為她太像一個人——娘親沈婉約。
那個美麗善良的女人在最後時刻,一雙如新月般清亮的眼盯著他,喚著他:
“昭武,答應娘,照顧好昭柔和昭智。”
她最後時還溫聲喚他昭武!
她早就知道一切事情了,知道他隻是沈潯尋來的一個安慰她的孩子:如果不是沈婉約一直視他為親骨肉,一心一意的嗬護,他根本不會被霍真如此重視,得到最好的培養,享受到嫡長子的尊嚴。
最後叫她“母妃”的那幾年,他的心中總不由自主的將她真當成了自己的母親,每次回王府,他總有回家的安心感。
他的衣服用具都是她親手打理的,淡淡的清香,優雅的顏色,他能夠準確的分辨出她的手藝,那些雅致的秀邊衣裳,總是出自她的手。
那時的安西王府的正房裏,總有著梅花的幽香;他喝的茶水,總是埋在樹根下的初冬的雪水所化;到了夏天,回來時,清涼清涼的薄荷水就端上來了,她那雙如新月般的眼中總含著心疼。
正院正房裏,總是有各種讓他著迷的聲音:昭智的“咯咯”笑聲,黃嬤嬤低聲責罵小丫頭的聲音,他回來後一路叫“母妃、昭智”的聲音,還有沈婉約溫柔的回應。
“大哥,抱一下昭智。”昭智是個招人疼的孩子,胖胖的,見人就笑,全府上下都喜歡他,包括他。
其實霍震霆也很喜歡昭智,三歲就為他開蒙,派人去嶺南,重金請來先太子李淳的師傅:薛維梓和薛安山父子。
薛安山當時被指定為霍昭柔的開蒙師傅,住到了摩羯寺,晨鍾暮鼓中,後來竟落發做了和尚,法號:淨空。
“朕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這些。淨空也常到王府彙報你的事情,說你老是哭著喊娘,每來一次,娘必哭得死去活來。霍真那時真心疼娘和你,於是大肆擴整摩羯寺,好讓你過得舒服些。西部佛教的興起也在那個時候始,當時的釋康之所以得到了安西府的大力支持,與你特殊的身世是不無關係。霍真甚至安慰娘親將迎佛骨入摩羯寺,造塔祈福,為你改換命格。”
“你和昭智出生時,前後隻相差一刻,你倆都早出生了一個月。當時安西府的天空祥雲起飛,赤霞漫天中有人發現眾佛打坐,而整個西都香霧彌漫。在大漠的釋康趕回,跪在安西王府誦經時,霍震霆等人還不知道是何事,直到娘親生產,才恍然大悟。”
“隻是你被判為不祥。而昭智,被認為是‘不凡之命’。”
“其實,釋康當時隻言自己在大漠見到紫薇星向西都方向動時,天魔星也隨之消失。因你是女孩,自然是天魔星,而代表帝王的紫薇星自然是昭智。”
釋康帶來的是讓霍家夢寐以求的預言。對外,自然都瞞了,隻言霍昭柔身體病弱,需佛庇佑。但就在那年,霍震霆最終將安西府交給了第二個兒子霍真,而霍真在這年把握了隴右被割讓的時機,從而稱王。
“你從繈褓中就被帶到了摩羯寺。但霍真長年在外征戰,娘親還是有很多的時間去陪你。你五歲之前的生活,除了不自由,應是錦衣玉食,嗬護得很好。”
“不過據說,你是個很會看人臉色的孩子。霍真也曾去摩羯寺看你,你一直膩著他,臨走時,摟著他脖頸哭得傷心,怎麼也不放手。他竟不顧反對,帶你出來過了一段時間。你在王府,一舉一動,活潑可愛,釋康親自過來接人時,就是霍震霆,也是不忍。”
霍昭柔極有辨別力,摟的是父王霍真的脖子,霍真被哭得心軟,竟踹翻了摩羯寺的馬車,如果不是霍震霆攔著,隻怕動手揍人了。
霍昭柔就去摟霍震霆,霍震霆的大胡子被她摸來摸去,竟也變了色:“大師,她還這般小,就是命格不好些,留在王府,有何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