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想象攻城車撞著城門,一下,兩下,三下......
弓箭手萬箭齊發,重型的投石車上下翻飛,九十斤的大石甚至可越過城牆,直擊後方。數以萬計的人拿著雲梯、繩索、鐵爪篙向城牆衝去,所有的戰鼓響起,所有的軍號吹響。戰鼓、牛角,戰馬的嘶叫、投石機的轟鳴、人的呐喊和嘶吼彙成一片。無數的軍隊帶著雲梯向城垛上衝去,但是箭矢和石塊,也在瘋狂的收割著無畏的人。
從死屍裏爬出來,活下去的人,心腸從此會變得鐵一般的硬。
他心中稍微一鬆,那是安西軍的衝鋒的號角聲,越過煙塵和胡楊林,嘹亮的響起在漫漫黃沙上——這是進城的號角聲。
安西軍勝利了!一夜之間,拿下了這座高原邊緣的“攻不破”的鐵城。
胡羌的軍隊拿不下的,她做到了。他費盡心思還沒做的,她幫他完成了。
但實際上,她劍走偏鋒。
她天生屬於戰場,敏銳的抓住了戰機,在臨潑城的月食來臨時,全城的驚慌失措中,仿佛黑夜煞星,突然夜襲臨潑。
他後來知道:世上從來沒有這樣湊巧的幸運,隻有精心的準備。
夜襲一向為領軍將領所忌,但她此次運用得恰到好處:頭一批士兵利用月食,架梯一下子進入了城牆,投身肉搏。
月亮出來,覆蓋大地時,安西軍的弓弩手馬上在指揮下發動猛烈的火箭攻勢,仿佛從天而降千萬道火種,一下子點燃了臨潑城內的無數民房,城內惶恐的呼叫此起彼伏,讓臨潑的士兵和將領膽寒。
城內的百姓反應過來,拖兒帶女,駕著馬車,載著財物,向靜悄悄的後城門湧去。
守關的士兵連連喝退:“前城還在激戰,勝負尚未確定,豈可棄城而逃!滾回去!”
突地一眾穿戴豪奢的富戶們各推著幾輛車的財物出來,匆忙之間,散了一地的白銀珠寶,呼天號地間,無數人忘記了前城還在生死戰鬥,衝上去哄搶。
士兵們見形勢一片混亂,馬上上來驅散人群,阻攔哄搶的人們,可金銀財物實在耀眼,最後連守城的士卒也參與了搶奪。
“轟!”爆炸聲從車底下傳來。
“轟轟!”
“轟轟轟!”
接連的爆炸聲從各輛裝滿金銀財物的車下震天響起。
呼嘯聲四起,一眾人突地橫刀在手,殺向城門。
有人馬上四處縱火,好多輛下麵裝了桐油和硫磺的熊熊燃燒的車子朝著城門衝去。死士們奮力砍殺守著後城門的臨潑士兵,城外的沙丘下,也躍起無數伏兵,抬著圓木,猛撲向後城門。
“神將出世!”
他不知穿著他的鎧甲的林昇遠是不是溢美之詞。但那個從修羅場上下來的她在簇擁下進入大帳時,滿身都是鮮血,雙眼卻是熠熠生輝,亮得驚人,仿佛鮮血和屠殺不僅讓臨潑的大地發抖,也讓她渾身的血液興奮得發抖!
她簡直讓他無可適從!
“哥,你等著。”等人下去,馬上又哭又笑,沾了他一身血,“我去端雞湯來喂你。”
他欣慰了一把,以為這錦衣玉食長大的她終於也知伺候人了,誰知她把自己洗了個幹淨,出來就依在靠在軟墊上的他,沉沉睡去。
沈潯大為皺眉:“怎麼還是這麼不懂事!”
“讓他睡吧,這幾日大概累壞了。”他示意胡崢喂他,心中卻是徹底放鬆下來:原來還是他熟悉的人。
沈潯額頭的川字紋更深了:“這霍昭智,人前倒看著鎮定上道,人後沒一處像樣,真是扶不起來!”
他慢慢的咽著雞湯,言語卻讓帳中兩人背後冷汗頓出:“這次參與盜用兵符之事,就以功抵罪,不追究了。下次誰敢有這個膽子,不管是誰,定軍法從事。”
沈潯和胡崢兩人跪下請罪,頭也不敢抬。
“敢再打一下昭智的主意,殺無赦!”
他必須讓心懷刻骨仇恨的沈潯知道這點:什麼是不可逾越的界線。
他也必須讓她知道:什麼事不可做。所以,昭智一醒來,就被他喝令跪在牆角兩個時辰。
昭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雙肩直聳動。
“知道大哥為何責罰你嗎?”
“我偷拿了大哥的兵符行事。”
“這是其一。其二是你不該拿無辜的百姓做餌。昭智,戰爭最根本的目的是護民而不是戮民,否則百姓叛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就是民心向背將最終決定勝負的道理。”
“昭智,你讓大哥失望。”
她垂頭喪氣,一動不動的跪在牆角。最後還是他不忍心了,將人扶了起來。
吐羅火國王的弟弟在都城舉行歸附儀式,這新國王頭係彩帶,垂之於後,坐金獅子座,身著豔麗紗袍的女子在艾捷克、馬頭琴、羅巴巴的伴奏下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