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智眼中的輕蔑深深的刺痛了赫旦:“霍昭智,你若放馬過來,本王子定殺你片甲不留!這就是胡羌族長存的理由!”
霍昭智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孤最應該做的,就是在此時人不知鬼不覺的殺了你!殺了你,相信滅了羌族會簡單得多。”
赫旦也站了起來。兩人都怒目而視,殺氣騰騰,一時燈火閃爍,隻有外麵的蟲鳴長一陣短一陣的聒噪。
“給你。”霍昭智突地先坐下,軟下聲音,從荷包裏倒出兩顆大食來的金箔紙包的糖,看了看赫旦,依依不舍的給了赫旦一顆,自己也一顆。
赫旦哭笑不得:怎麼一下子這麼孩子氣!
倒是接了過去,扔在了嘴裏。
他到最後時還覺得莫名其妙:他怎麼就因為一顆糖著了霍昭智的“道”了!
“六王子,這就叫做共享。”霍昭智說,“天下事不見得都靠武力解決。”
他瞪了霍昭智一眼,兩人居然接下來心平氣和的聊了半夜,最後竟然有惺惺相惜,相識恨晚之感。
他倆仿佛都忘了,就在剛才,還想殺了對方。
其實說了半夜時間,歸結起來就那麼幾個字:共存共享,互通有無。
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他們雙方都拿不下對方的全部領土。即使拿下了一部分,民族的反抗也持久艱巨,夠侵入者喝一壺的。上京之戰就是最好的證明:都城被快被攻破了,魏民族反而空前團結起來,每個藩鎮的百姓都支持藩鎮出兵出力,支援新皇。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生存的權力。”霍昭智最終承認,對赫旦推心置腹,“隻是胡羌人習俗積深難改,又篤信相對愚昧的巫教,胡羌人又大多隻圖眼前利益,看不到改革的長遠利益。老胡羌王對六殿下提出的這些變革其實都不以為然,隻是給骨力羅部落一些麵子而已。一旦有變,他會立馬毀掉先前改革的成果,回複以前。”
赫旦怒視著他,牙齒都“咯咯”的響。但他隻見到霍昭智嘲諷的一眼,深麥色的臉終於變紅,緊握了拳頭,無言轉過眼去。
赫旦是胡羌民族中難得的出類拔萃的一個。對有些事情,他有承認的勇氣。
“胡羌族如能和魏人走得近些,多接觸,應對改革有利。”霍昭智懂赫旦,開始循循勸告,“大魏史書上也記載了曆代的很多改革家的事跡,無論改革是否成功,本人幾乎都是不好的結局。君當思之慎之!”
赫旦怎麼會不知這些史實?他有好幾個魏人師傅,嘉怡公主是有意識的培養他與大魏的親近感,雖然後來被赫突吐察覺,把赫旦帶到自己的身邊撫養,但大魏的文化影響已深入赫旦骨髓。
“六殿下,孤欣賞你,所以也真心勸告你一句,縱觀曆代改革者,能成功並能善終者,唯有帝王!”
赫旦沉思良久,臉色終於回複正常:“謝了。赫旦有一事不解,李恒為何會讓王爺活著?”
他一下轉過話題,霍昭智愕然:“他為什麼要殺了我?”
“李恒此人深不可測,做什麼事都有目的,他讓王爺活著也必是有繼續利用的價值,否則早把王爺殺了。”赫旦警告他。
“謝了。”霍昭智淡淡的說。
赫旦在燈下吊兒郎當的撇嘴一笑,他現在跟霍昭智一點兒距離感也沒有,話也直來直去:“像安西王和李恒這樣的人,選擇時已不能順自己的心意。比如現在,赫旦和王爺坐在一起,心平氣和的談這些,是因為安西府和胡羌都麵臨困境,需要攜手。如果形勢發生變化,說不準就成了生死大敵。”
霍昭智的臉頓時在燈光下有一種奇異的柔和的憂傷,赫旦那時隻想能摸一下他的臉,勸慰他一下。
他忍住了,低下了頭。
出來時,已是黎明。日出蔚為壯觀,兩人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腳跟,看著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繼而金霞萬丈,照亮蒙蒙的天空,繼而照在銀裝素裹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