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沒想到霍震霆由此對他大為欣賞:“此子明是非,又有忠義,堪當大用。”
他因禍得福,一躍成為安西王霍真的“世子”。而在兩月前,霍震霆召來北庭和安西兩大營的高級將領,隆重商議的是將霍昭智立為“世子”一事。
黃沙漫漫,大漠無邊,轉眼就是八年。
即使是在風沙煙迷的時刻,安西軍的軍旗從來不會稍微傾斜一下,整個軍隊麵對著死亡,也不會動亂渙散。霍真在安西大營多年,終於打造出一支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所向披靡的安西軍。
一出玉門關,風沙遮天蔽日,天色如同黃昏。這是河西和隴右的頂端的“喇叭口”,漫天襲來的沙礫吹在肌膚上,帶來尖銳的疼痛。
大漠絕不僅是駝鈴悠遠,黃沙輕舞。有多少青年聞說色彩斑斕、華貴神秘的絲綢,在西方等同黃金,都奮不顧身走上絲路,但黃金夢未成,骸骨已在漫漫黃沙下。
很多人並不真正明白,沙漠更多的時候,爆烈如同魔鬼,飛沙可以霎間卷走一支軍隊。
他早已對風沙無所謂,可身後人隻有十二歲。
雖然他自己跟著霍真出征也隻有十二歲。
那時的霍真的日子也不好過,不得不通過戰爭立威。霍真身為安西王,但軍權還是握在老安西王霍震霆的手裏,其實就是這安西王的位置也是範家聯合安西大營的一些將領們爭來的。
但霍真那時,確是他的父王,對他處處關心。
那時他跟昭智一樣,總躍躍欲試。霍真好幾次拉住他,也是這般勸說:“主帥是操控全局的,主要任務不是上戰場作戰。”
霍真放他上戰場時,總讓侍衛們護著他:“昭武,不準衝在最前麵。一旦傷了,你母妃會跟父王拚命的。”
他好幾次在大帳隨著將領們研究戰況,累得睡在了大帳裏,醒來時,就在霍真的床上。
霍真的眼中也是有心疼的:“昭武,父王不得不帶你出來。你是大哥,要護好下麵的弟弟妹妹。”
可這一切,都過去了。仿佛一場夢一樣。
“昭智”,他一提身邊馬上的幼第,“躲到大哥的披風下。”
昭智帶著合手而製的皮套的手緊緊攬住了他的腰,他攏緊了披風,一隻手往後,護著身後的人。
沙漠裏,其實最難熬過的是夜間。它如同魔鬼一樣多變。
有時,月亮從沙漠上現了出來。銀光閃閃,沙漠溫柔,好似仙境。
但更多的時候,溫柔的大漠在瞬間刮起了大風,風沙漫漫,人在風中搖擺,旋轉,根本看不清去路,寸步難行.氣溫又在午夜瞬間下降,冷得人上牙直打下牙,哆嗦不已.風刮在臉上,是刀一般地尖銳,直刺入心肺。
他幾年前,曾經在大漠廝殺中,連馬帶人,被颶風卷走。
當他失水五日,身體到了極限時,眼漸漸模糊,眼前沙漠無邊,居然青影重重,鬼影繚亂。
“......須菩提。於意雲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他居然靠得是念著母妃沈婉約教他的《金剛經》度過最困難的時刻,直到他的坐騎“無痕”帶著他找到烽火台下的水源。
當他念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時,想著的卻是安西大營一個院落裏的燈光,一張稚嫩的等待他歸去的臉。
那時他就是不願死。現在是不願也不敢死去。
昭智是頭一次進大漠。能離開噩夢一般的西都,跟他在一起,想必很高興。即使皮膚被烈日曬裂開了,也是會看著太陽,算著下一個烽火台的距離,提醒士兵水囊中保留多少水量。
一開始,昭智就發揮作用。
沈潯後來指責過他,認為是他過度寵愛昭智,才造成被動的現狀。
“此人一開始就表現得心智過人。抓住鄭源一事,將事情鬧大,讓安西大營先站在他一邊,他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臨潑一戰,雖主上有所隱瞞,但他在戰場上的出色的表現是瞞不住的,安西大營將領是開始認定他了。”
“元宵率眾與吳三指相鬥,這分明是將安西大營的將領統統拉下了水,霍襲古和霍襲信的路全然被他堵死。”
“更重要的是,他也拿捏著——主上!須知沒有主上相助,他什麼也做不了。”
沈潯這話過了。當然他如不幫昭智,昭智自然毫無反抗之力。他知道沈潯擔心什麼,沈子玨父子如此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巨富家產的原因是什麼。
但他總是不忍。甚至不忍將人拋在少年營裏,因為他不知霍真下一步會做什麼。
他想:應該是因為母妃沈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