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十三)(1 / 3)

他的灰色的眼光穿過柳景灝的臉,好像穿過了千山萬水,回到會蒙山前。

他牽著兩匹馬,在密道上等著,甚至超過了時間,他仍然在等:他相信霍昭智。

那個最終飛奔而來的人嗬。如果能用他餘下的生命再換三個月,他也願意。

隻是,他們隔著的不僅僅是時光,而是生死的界線。

“但我不後悔那次的選擇。即使霍昭智是個男人。但如果重來一次,我仍然會與他私奔出逃。並且永不回來。”

赫旦緩緩坐下,閉上雙眼,不再看憤怒得發狂的柳景灝:“你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因為你覺得一直如神邸般信仰的人遭到了我的踐踏。他在我眼裏,始終隻是一個滿身傷痕累累卻無法哭泣的人。”

“我當時以為自己之所以救他,隻是因為憐惜他,多少在他身上看到自己。他身世成謎,而我隻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奴隸,甚至無法得知她是在哪個男人那裏,卑賤的死去。”

“嘉怡公主領養我時,我其實已是四歲。我父王在馬圈裏發現了我,認為我應對自如,是個不錯的人才,於是想法培養我,將我放在了她的名下,因為沒有她高貴的血統,我就無法堂堂正正的站在胡羌的任何一個大廳上。”

“但我在胡羌,即使再努力,也是受歧視的,無法得到應有的尊重和平等。”

“沒有多少人支持我提議的改革。我嘔心瀝血才製定出來的律法,一月就被胡羌王廢了,我當時是忍無可忍。”

“第一次西都大戰前,霍昭智離開安西府三個月,這些日子中,是我陪伴著他。”

“我們最終,成了對手。回來後的他竟向我,連射了三箭,又給了我一刀,差點殺死了我,因為我將會盟古道說出,給當時差點被趕盡殺絕的胡羌軍提供了撤退的通道。”

“你之所以知道這一切,因為你——快要死了。”赫旦轉過頭來,仿佛柳景灝是他多年未見的朋友:熱情、歡喜盡在眼中。

他氣質沉穩,此時卻邪邪一笑:“隻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此事得從五年前說起。我父親那時任胡羌軍統帥。我奉命進入安西府的首府西都,調查安西軍的具體狀況。那時,安西王世子霍昭武也是我重點調查的對象,他十四歲就領兵與羌作戰,戰績累累,在軍中聲名赫赫,和他有關的人和事我都不敢疏漏一絲一毫。”

“那是大魏永和十五年的元宵佳節。我恐怕一生都忘不了這個日子。”

“那天,我認識了霍昭智。”

西都人山人海,到處張燈結彩。西都處在連貫東西的通道的中心,商鋪林立,人煙密布。街道兩旁,上至珠寶玉器,下至日用百貨,一應俱全,並有茶樓酒肆供遊人飲宴作樂。各鋪戶俱張掛絹紗、燒珠、明角、麥秸、通草製成的各式花燈,供人觀賞。還有猜燈謎、耍龍燈、耍獅子、踩高蹺等活動。安西人攜老帶幼,集聚大街上,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最好看的當屬南夷表演的“抹臉”:畫著油彩的表演者一抹臉——又換了一張臉!

圍觀的人群發出了陣陣叫好聲。孩童忍不住,更是爬到大人頸肩上,拍手叫好。

“西都的繁華出於我的想象之外。我來自高原,喜歡大漠日出,駿馬飛馳,牛羊成群,牧女歌唱,這一切就像我的血液奔騰一樣自然。但看到西都的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街相連,店鋪林立,我目不暇接,雄心萬丈,隻想能吞並這裏。”

“安西府的西都最讓我吃驚的是這裏有各色人種:突厥、大食、脫囉,鶻,羅瑪人,甚至也有很多胡羌人。力特人的攤子到處可見,西域人無處不在。他們都大大方方的在街上行走,在西都居住,與魏人通婚、交好,好像這一片土地也屬於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