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大腹便便的李公子一見到我就讓我陪他喝酒,一邊喝一邊數落家裏的妻子是個河東獅。我表麵笑著,心裏卻是為她的妻子打抱不平,遇上這麼個男人,才是女人的最大痛苦。今日不知何家亡了人,從街上傳來送喪的嗩呐聲,甚是刺耳。
幾巡酒罷,李公子卻是不願放我走,說我無趣,叫囂著要去怡紅院,然而他早已醉醺醺,走也走不動。這麼個人渣,醉了也不安分,人軟綿綿的,摟著我腰的手卻是掰也掰不開。
無可奈何,想著這時候回家怕也是趕不上姐姐回來之前了,就幹脆將他扶下酒樓,想著送到怡紅院就走人。
卻不料在街上被姐姐看見了。十七年了,姐姐連嗬斥我都舍不得,卻第一次對我下那麼重的手。臉上火辣辣的疼,卻見姐姐被推倒摔坐在地上,顧不上疼痛的我製止李公子,上前想要扶起她來,她卻告訴我娘死了。
死了?怎麼會?怎麼能?我跌坐在地,看著散落在地的銀票,久久不能平靜。那我這算什麼?我這終日陪酒陪笑是為了什麼?是我錯了?可是我都是為了娘,為了我們這個家啊。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姐姐臉上那麼可怕的表情,憤怒中夾帶著厭惡。
和姐姐處理了娘的後事,她將剩下的銀兩給了我,然後她說讓我離開,讓我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出現在她的麵前。
姐姐,我去哪裏?我能去哪裏?娘已經不在了,連你也不要我了麼?我想問問她,但她早已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等我反應過來,我想追上她,卻隻看得到白茫茫的樹,白茫茫的街道,白茫茫的乾城。沒了,都沒了,娘沒了,姐姐也離開了我。我失魂落魄走在街上,不知哪裏竄出一群乞丐搶了我身上所有的銀票。
他們對我拳打腳踢,將我拖拽到一個角落,拉扯著我的頭發,扒光了我的衣服。我叫喊,我哭鬧,我掙紮,我喚著姐姐的名字,可是無人來救我。
怎麼敵得過幾個大漢,慢慢的,我屈服了。裸露的肌膚觸到雪地上,冰冷,我的心也如一塊寒冰,哪怕是太陽也恐怕無法融化。
我看著那些乞丐破爛的衣服和肮髒的臉,覺得真髒。娘用了好多個日日夜夜為我親手縫做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我看著真心疼。疼痛,無法動彈,真想就這樣死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眼前還是白茫茫的世界。皮膚早已被凍成青紫色,刺骨的疼痛提醒我自己還活著,之前被淩辱的畫麵卻在眼前揮之不去。柳依依,依舊不在。
我不能死,我要找到柳依依,我要讓她看看我成為了什麼樣,這都是她害的,我不恨她,但我怨她,如果她當時沒有拋棄我......
這麼些年,我就算陪酒陪笑,也依然保護著自己清白,卻不料,終究還是保不住麼?那就索性不要了,隻要能活下去,隻要能找到她。
我扶著牆,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怡紅院。萬丈深淵,無法回頭......
雪停了。怡紅樓的王媽那日見到我滿身傷痕,也是嚇得不輕,於是讓我稍作休養,暫時不用我來攬生意。傷還未曾愈合,頭上是金鳳珠釵,臉上化著妖豔的妝容,身上穿著厚實卻精美的冬衣,總算是不冷了。
怡紅院裏,整日充斥著酒和脂粉的味道,那些個臭男人,有些是年紀輕輕卻行為放蕩的,有些是家中有妻兒卻終日尋花問柳的,真令人作嘔。
可是那些同自己一樣身世可憐的女子,卻是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掛著諂媚的笑容,隻為了混這麼一口飯吃,不至於餓死。
我看不下去,收回目光,自怡紅樓的窗往外看,地上還有積雪,但街上人多了起來,商販也多了。那夜,如果街上有人相救,我又怎會落得如此田地?想到這裏,也不知柳依依在何處,又如何,有沒有想起我。
說到柳依依,我自小就很羨慕她的名字,多好聽啊,和相貌真是很相配。而我呢?柳萋萋。真是人如其名啊,淒淒慘慘戚戚。
其實我一直都很介懷自己的名字,不止一次猜測過是不是娘在埋怨我,覺得爹是因為我才會出事,於是給了我這麼一個名字。但每次感覺到娘和柳依依對自己的百般照料,又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氣,於是強迫自己斷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