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老關將吧噠了一陣的小煙袋在鞋底上磕了磕,又擦了擦煙嘴,這才收到懷裏。裹了裹身上的麅皮大衣,雙手插到熱乎乎的袖子裏,靠在汽車站候車室裏的長椅上,老關一臉滿足地呼了口氣。可把他給憋壞了了,一到縣裏就開了個會,再把村裏的皮貨繳賣到了縣裏的國營商店,直到這會兒才有空過了口煙癮。

老關眯著眼睛,隔著麅皮袖子的手拍了拍懷裏一疊不算太厚的大團結,安心地笑了。有了這些錢,村裏的幾個娃子就可以到鎮上小學,鄉上中學去念書了,還可以給村裏再買些白砂糖和食鹽,這個冬天可以過的舒坦些了。唉,十年的動亂總算結束,也開始撥亂反正了,聽今天開會的縣裏幹部說,中央還要大力解放那個什麼生產力,今後隻有更好的政策沒有什麼運動了,以後鄉親們的日子會越來越紅火的了。說實話,老關到現在也沒鬧明白那個什麼生產力,更沒搞清楚怎麼個解放法,小心地聽了半天才確定這個解放是不會動刀動槍的了。今年村裏皮貨繳賣的錢要比去歲多了幾個大團結,這日子啊,嗬嗬,有盼頭了,這一九八零年算是有了個好起頭啊。

老關,其實不姓關,他本姓古拉依爾,是鄂倫春族的老獵頭。三九年小日本鬼子禍害東北的時候,老關才不過十二三歲,人都才和三八大蓋差不多高,就為了給爹娘報仇,自個兒用打獵的弓箭射死了三個小日本鬼子,撿起他們的槍就跟著抗聯打鬼子了。四五年的時候,眼看就要打跑小日本鬼子了,老關和戰友們打縣城的時候,被小日本鬼子的小鋼炮給炸傷了。雖然老關又一次從閻王手裏撿回了一條命,但卻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所以到現在老關仍然是孤身一人。熟悉老關的人每次說到這事都會忍不住罵一聲:“狗日的天殺的小日本鬼子。”

不過,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老關也慣了,更沒有將這事放在心裏了。他現在琢磨就是黨中央要求解放的那個什麼生產力和來年的皮貨要怎麼樣才能賣個比今年還要好的價錢。老關一邊等著回鄉的班車,一邊琢磨著,再拍拍懷裏那疊不算太厚的大團結,老關就覺得渾身上下暖暖的。沒多長時間,老關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了,在半夢半醒之間他似乎還給其他的乘客挪挪了地兒。

冬天的東北地兒天就是黑的早,才下午四點過天就有些擦黑了。這時的老關卻突然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怕睡過頭,錯過回到鄉上的班車。老關抬頭看了看候車室的掛鍾,還不到四點半,鬆了口氣,班車要五點才發車,再等一會就可以登車了。事實上,這班車並不是到鄉上的專線車,隻是要途經老關他們村所在的鄉。老關悠閑地伸了個懶腰,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邊放了一個有著厚厚布料的包裹,心裏咯噔一跳,一股不好的預感在腦海裏蔓延開來。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包裹,而是裹著厚厚布料用以保暖的繈褓。老關稍微遲疑了一下,輕輕地掀起一角厚布,一個稱不上白胖但卻肉乎乎的嬰兒正睜著烏黑的大眼睛,安靜地玩弄著自己細小粉嫩的手指。老關看著這安靜乖巧的嬰兒,忍不住伸手輕輕拂了拂嬰兒柔嫩的臉蛋,逗得這可愛的嬰兒咿咿呀呀地輕笑起來。老關再輕輕地掀起另一角,“嗬嗬,還是個帶把的主啊。”老關滿臉的皺紋都樂成了一朵小花,“誰家的小後生,生得如此乖巧,不哭不鬧的。”

老關抱著嬰兒逗弄了一陣子,還沒發現這安靜乖巧孩子的父母或是親人過來這裏,不由得擔心焦急起來。這天越發的黑了,候車室裏也沒幾個人了,老關眼看著就要上車了。他隻好抱起嬰兒站在候車室大門裏,隔著玻璃向外張望了一陣,失望地搖了搖頭。轉過身來,老關隻好又將候車室裏的人挨個問了遍,候車室裏的人看到如此安靜乖巧的嬰孩,忍不住逗弄了他一番。最後,老關隻得出是一個穿著花布襖子的年輕女子將這孩子放在自己身邊的,而且還對自己說了一番什麼話,老關也依稀記得自個在半夢半醒間是有個姑娘在旁邊坐了一下,但沒覺得人家對自己說過啥啊。

眼瞅著上車的時間越來越近,老關也越來越急了。坐在一旁的大嬸也跟著急起來了:“這些個不懂事的小年輕啊……唉,大兄弟,這麼等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唉。”大嬸一邊逗弄著乖巧的嬰孩一邊唉聲歎氣地說道:“這麼乖巧的孩子就那麼忍心給丟了,唉,這可憐的孩子生下來就沒爹媽了,唉……這世道人心啦,唉,這年月誰家沒有幾張餓嘴子啊……唉,大兄弟,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這孩子你可不能丟了,你得養著他啊,大兄弟!”這大嬸顯然知道些老關的事兒。

“唉,說的也是,這孩子怪可憐的,生下來沒幾天就見不著爹娘了。”老關愛憐地彈了彈嬰孩那粉嫩的臉蛋,卻被坐在一旁的大嬸一把拍掉。“這麼些年我也是一個人過來的,沒想到老了,還能撿個兒子,嗬嗬嗬嗬,也算是老來得子啊。”說實話,現在老關還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