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銘心裏又沉重了起來，這一南一北，一男一女兩個放羊娃一模一樣的回答並不荒唐。他們生活在與現代文明隔絕的世界裏，眼裏隻有大山和牛羊，他們的夢想也隻能停留在“牛羊滿山坡，子孫一大窩”的水平上。
東方銘給哈西講起了“愚公移山”的故事，他說愚公之所以愚笨，就是沒想過把家搬到大山外麵去。他的子子孫孫永遠也不能鏟平太行王屋兩座大山，隻會把精力白白浪費在這些毫無希望的重複勞動中。如果他們舉家遷到大山以外，他們就能做許多利國利民的事情。他叫哈西不要做愚公的後代，要走出大山，象阿薇老師說的那樣。
哈西說自己隻會放羊和幫媽媽種莊稼，出去了什麼都不會幹隻有餓死。東方銘告訴她隻要肯學習，什麼都能夠學會，就象她學習漢語算術一樣。他拿出阿靜給他的手機，告訴哈西這個東西能夠直接跟遠在天邊的人說話，不象收音機隻能聽別人講話。他邊說邊玩弄著手機，發現它還能拍照，就給哈西照了一張。可惜象素不高，又是晚上，照片上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見。哈西咯咯笑著說他騙人，東方銘就叫她明天把羊趕到山下，給她好好拍幾張照片。
阿華發現手機還有遊戲，就教哈西玩了起來。哈西從來沒玩過這種遊戲，不斷地“哇，哇”驚歎。東方銘摸摸她的腦袋，說外麵比手機好玩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電影電視、電腦網絡、電梯高樓、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滿目的商品、車水馬龍的鬧市。
夜慢慢深了，打牌的人們準備睡覺了，哈西的學習也結束了。東方銘把那本雙語教材裝進她的書包，叫她試著自學。哈西認真地點點頭，說自己一定會努力學習，爭取早點走出大山，去領略外麵的精彩世界。
哈西抓著繩子準備攀爬，大家叫她試一試繩子是否被她的弟弟砍斷了。哈西使勁拽了拽繩子，沒什麼異常，還是很牢實地樣子，就朝大夥兒揮揮手，攀著繩子朝山上爬去。大家用礦燈給她照亮著前方的繩子和山崖，哈西象隻敏捷的猴子爬得很快，用紅布縫成的書包懸在她身後的半空中，燈光照耀下十分顯眼。隻剩下最後幾步就爬到頂部了，大家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準備回工棚休息了。
突然“啊”的一聲，哈西尖叫著從上麵摔了下來，跌在一塊大石頭上，又被石頭彈起來，呈弧線飛過洞口，撞在下麵的石壁上，再被石壁拋到了穀底。洞口的人們驚恐萬狀地看著發生的這一切，最先反應過來的阿石伸手想要抓住哈西手中的斷繩但為時已晚，斷繩跟著哈西的身軀拋下了山穀。隨著山穀裏“砰”的一聲悶響，哈西的尖叫聲停止了。
阿石把礦燈別在腰上，首先揪著野草滑了下去，人們反應過來，也急忙跟著爬下山崖。哈西血肉模糊地躺在穀底一塊石板上，腦袋已經裂開，腦漿和鮮血染紅了大半塊石板，沿著石板一滴一滴滴落在溪水裏，溪水也被慢慢染紅了。
阿華“哇哇”哭著把哈西抱在懷裏，哈西渾身冒著鮮血，手腳抽搐了幾下就再也沒動了。那本雙語教材落在哈西身邊，已被鮮血完全浸濕了，收音機落在草叢裏，還自顧自地唱著：“……多麼嬌嫩的花，卻躲不過風吹雨打……”
大家圍著哈西哭泣，東方銘雙手捂著臉蹲在地上，淚水從指縫裏汩汩流出。又一次經曆這血淋淋的死亡，又一個花蕾般的生命消失，他無法不傷悲。十二歲的年齡，剛剛望見山外的一絲精彩，美麗的人生剛剛拉開序幕，她卻殘酷地匆匆離去……
第二天，吉克希提從山崖上推下幾捆玉米秸稈和木柴，給哈西換上阿靜買的那套學生裙和旅遊鞋，大家幫著把哈西放在柴堆上。沒有任何儀式，因為她還未成年。東方銘把所有書本裝著紅布書包裏，墊在哈西的臉下麵，希望她在天堂裏跟著阿薇老師繼續學習。
吉克希提眼中已經沒有了淚水，她用嘶啞的聲音喊了幾句，就把柴禾點燃了。幾個小孩跟在她身邊，驚奇地看著烈火將哈西慢慢吞噬，他們不知道這是與姐姐的絕別，從此家裏不會再有姐姐的身影了。阿石警告過大家不要把哈西死亡的真正原因告訴吉克希提，隻說是繩子腐爛了，否則，吉克希提一定會把那個砍繩子的小男孩從山崖上扔下去。
哈西的靈魂，隨著濃濃白煙，飄向了另一個世界，河灘上隻剩下一堆慘白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