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那時的世道也許比現在還要難過一些。
連續數年的旱澇與瘟疫橫行四地,而官府卻置若罔聞;君王居於深宮之內花天酒地、橫征暴斂享盡人間一切繁華,而皇城外的百姓卻幾乎到了無物不上稅的地步,有些地方竟然連窗戶桌椅也要上稅;辛苦一年得來的錢糧大半被征了皇糧,無數無法忍受的百姓在這亂世中變成了惡魔:白天他們是在田地中辛苦播種的農人,到了夜晚就成了打家劫舍殺人不眨眼的強盜響馬;而有些饑荒橫行的地方,已經開始公然的易子相食,仿佛這種事情是理所應當一般……
可這能怪誰呢?沒有人生下來就是惡人,隻能說人心易變;人的本性總是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在隻能苟延殘喘勉強度日的年代,“人性”、“道德”也隻不過是說說而已,這就叫做殘酷的現實。
子時三刻,皇城中一片寂靜,隻有皇宮方向時不時傳來嬉笑之聲,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那位天子又在後宮花園尋歡作樂;城東李府,司天監李滄海望著窗外低沉的夜空發出一聲長歎:就這一晚,皇城內外又會有多少百姓凍餓貧寒而死?隻能希望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足夠幸運活下來——盡管在這樣的世道裏,苟延殘喘地活著可能要比痛快地死去更加痛苦。
“老爺,快醜時了,請更衣吧。”老管家見房中燈燭未滅,推門進來提醒道;李滄海頭也不回隻是擺了擺手,老管家便退身出去又將門輕輕關上;他太明白老爺的性格了,最是心直口快,就因為這一點屢遭官場的排擠,還有幾次差點掉了腦袋;想到這裏就連管家自己也忍不住望著天空發出一聲長歎,可天上……
“老爺!老爺!”李滄海正要吹燈,老管家卻又滿麵驚慌地闖了進來:“老爺,您快看天上!”
“怎麼?”李滄海頭一次見到老管家如此驚慌失措不禁生疑,連忙穿好鞋子推門走出臥房,抬頭一看頓時也是大驚失色:隻見西南乾天中群星黯淡,唯有火星堪比當空皓月一般大放光明,再仔細一看,那熒惑星竟不偏不倚地停留在了二十八宿中的心宿主星之上……
糟糕!李滄海連忙抬頭望向正上方,這一望不要緊,卻差點讓他驚叫出聲來:隻見一輪明月靜靜地懸於夜空,當然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之事,然而在滿月的東麵,竟憑空又出現了一顆淡紅色、明亮的星體,其大小甚至與月亮相仿,看起來恐怖至極;若不是那滿月西落,恐怕根本沒有人能夠發現這顆藏在月亮之後的巨星,兩顆天體在夜空中爭相輝映,如同惡魔雙眼凝視著眾生;李滄海看著這顆從未見過的巨星,突然想起了前幾天推算出的一個卦象;而皇宮那邊的嬉笑聲不知何時停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片死寂……
“呱——呱——”猛然間,幾隻烏鴉不知從何處撲棱著翅膀騰空而起,在黑夜中隻留下一長串不祥的叫聲。
李滄海隻覺得一陣涼意從頭頂直到腳心;全身冷汗止不住地流出,被夜風一又拍回了毛孔,透體生寒。
“老爺,這是什麼天象?”老管家跟隨李滄海已有二十餘年,卻從未見過老爺露出過這種表情。
李滄海沒有回答,呆立看了半晌,才低聲問道:“依茹和平兒都睡下了?”
老管家一愣,隨即回到:“回老爺,奶奶和少爺都睡下了。”
“好,等會你去把他們叫起來,記住不要點燈也不要出聲音,我走了之後收拾行李,不該帶的不要帶;”李滄海低下頭來命令道:“明日一早我回來後,一起出城。”
“可…老爺,您去哪?”老管家似乎感覺到此事非同小可,又問道:“要是咱們擅自離開皇城,那可是死罪……”
“記住,如果天亮之後我還沒回來,你就帶著他們兩個出城,找個地方隱居,記住越遠、越偏僻越好,還有,忘掉今夜你看到的一切。”李滄海沒有回答,隻是平淡的說道:“快去,他們要來了。”
“是,老爺。”老管家似乎明白了什麼,一句話都不再多說,低身一躬,回了主廂房。
李滄海望了望天空中的那兩輪詭異的“眼睛”,搖了搖頭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廂房內,換上了朝服玉圭,而臉上卻如同一池死水,甚至還有一絲的絕望……
“噠噠噠……”,果不其然,不過一炷香功夫,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傳來,緊接著便是急促的敲門聲;李滄海從容不迫地打開宅門,麵前是一隊披甲持刀的武士,為首那人下得馬來抱拳道:“李大人,聖上欽旨召你覲見,請立刻隨我等入宮。”
“是。”想必那天子定然是見到了這詭異的天象,方才將他傳喚入宮,一名小廝牽來一匹快馬,李滄海翻身而上,卻又回頭意味深長地打量著自己的老宅——如果今夜運氣不佳,這可能就是最後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