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客棧(一)(1 / 3)

雨已經下了兩個時辰, 由黃昏漸沉到夜幕低垂, 還沒有停歇的意思。所幸這入春的第一場雨不大, 水滴輕打著窗外的樹葉, 倒也給這寂寞的夜平添幾分趣味。

然而, 有幾分趣味的寂寞, 也還是寂寞啊。

打在窗欞上的雨滴碎成幾瓣, 濺到春謹然的臉上,又被他隨意抹去。然後,早已空蕩蕩的客棧大堂, 響起一聲長長歎息。

角落裏昏昏欲睡的店小二被這怨氣衝天的哀歎生生揪了起來,遂發現那位夜貓子一樣的爺仍精神抖擻,頓覺生無可戀。爺在, 他就得伺候著, 哪怕對方僅用一壺酒和一碟花生米就企圖憂思到天明。

這是一間中原小鎮上的客棧,地處交通要道, 往來人流龐雜, 說不清哪位就是商賈巨富, 保不齊誰人便是武林高手, 所以店家擺開八仙桌, 笑迎四方客, 誰都不敢得罪。夜貓子一樣的爺傍晚走進大堂時,也並沒有這般討人嫌,相反, 風度翩翩, 談吐文雅,開口便讓人如沐春風,抬手便是散碎銀子作賞錢。哪承想這人定了客房後不在屋裏老實待著,偏往大堂裏坐,而且一坐就是兩個時辰,仿佛在等人,可等到萬籟俱靜也不見什麼人來與他相會,於是春風消散,哀怨叢生。

店小二也想歎息,又怕被夜貓子爺察覺,隻能強忍住,內部消化,卻不料還沒等消化完,就見夜貓子爺猛地抬起頭!

店小二也激動地騰一下站起身來,剛想獻殷勤地問“客官您是不是要休息了”,客棧大門卻被人拍響!

店小二被這聲拍門嚇得差點滾到桌子底下。夜深人靜,早過了打尖住店的時間,門板更是一個多時辰前自己親手上上的。要不是某位流連大堂遲遲不肯入房的夜貓子爺,他這會兒早去後麵呼呼大睡了,哪還至於被這“夜半鬼叩門”嚇去半條命。

雖悶悶不樂,但雨夜行路不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況且客棧也還有空房。思及此,店小二便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麻利卸下門板:“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來人衣著樸素,未著蓑衣,也沒有包袱行囊,雨水已將他的頭發打得濕透,他卻似全然不在意,臉上神色自若,既無趕路的行色匆匆也沒有風吹雨打的窘迫狼狽,不知道的還以為外麵月色正怡人,春風拂麵吹。

這是一個江湖客。

店小二篤定地在心裏下了判斷。別看他從出生就沒離開過這個鎮子,但見過的三教九流比吃過的糧食還多,雖然眼前的人兩手空空,沒帶著任何兵器,長得也……太好看了一些,但沒聽說長得好看的不能混江湖,而且這人雖極力隱藏,眼底的戒備和肅殺,卻是藏不住的。

不過江湖客也好,老百姓也罷,與他都無甚關係:“好嘞,趕巧小店還有兩間上房,我這就帶您上二樓……”

雨夜來客並不難伺候,進房後不要吃不要喝,隻要了一盆清水和一條幹淨的毛巾,便打發店小二下去休息。店小二哪裏能休息,下麵大堂裏還端坐著一位……咦?

走下樓梯的店小二愣住,用力眨眨眼睛,再睜開,終於確認,夜貓子爺不見了。明明剛才拎熱水上樓的時候還坐在那兒,現在卻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當然,店小二不會真的以為對方憑空消失,隻當他困了累了,終於熬不住得上樓休息了。

如獲大赦的店小二果斷放下熱水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安上門板,然後一溜小跑逃之夭夭。

大堂一時三刻便清清靜靜,隻剩下地上的一串雨水腳印,順著樓梯,一直延伸到天字五號房。

……

天字五號房在二樓的盡頭,此刻房門緊閉,燭火已滅,無半點聲響,顯然裏麵的人已經休息。但這並不妨礙某人登門拜訪。

“困了累了終於熬不住”的春謹然這會兒就站在門前,神情肅穆,一絲不苟地整理衣冠,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位即將步入學堂的先生。但眼底壓抑不住的喜悅之光出賣了他,這喜悅讓他整理衣冠的指尖都在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