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問我在哪裏
003………………………………………屌絲的花季
043…………………………………………高樓萬丈平地起
080………………………………………嫁入豪門
115…………………………………………暗道機關
150…………………………………………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177…………………………………………不要問我在哪裏
205…………………………………………民樂堂班話老金
224…………………………………………火 車
253…………………………………………飛進蘆花
291…………………………………………又見鄉塘
329…………………………………………還 俗
359…………………………………………文火煨肥羊
392…………………………………………楊灣故事
425…………………………………………梔子花開六瓣頭
450………………………………………顧氏傳人
481…………………………………………光 圈
·楊灣故事·
第一季 從冬天開始
聽說那個事情的時候,我可是一點也沒往心上去,隻是在耳邊刮了一下而已,也不會有人專門來告訴我這種消息。單位要選派一個同誌參加民調隊。民調隊是個簡稱,它的全名叫作“貧困落後地區農村和農民狀況調查隊”,這事跟我一毛錢關係也沒有。據說他們還貼了告示,要求同誌們主動報名,一個月內確定人選,三個月後出發,時間一年。我也沒有看見那個告示貼在哪裏,年前的那一段時間,我什麼東西也看不進去,基本上就是目空一切。那時候我眼睛裏有什麼呢,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婚禮。
你說,一苦B女青年,家境一般,工作底層,兩眼茫然,前途渺渺,除了婚禮,我還有什麼夢可做的呢?
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這中間發生了很多事情,關於我的事情,稍後再說,先說那個和我沒有關係的事情,我們的那個民調隊員,他應該出發了。
其實我一點也沒有想起他來,隻是那天在走廊上,我無意中注意到我們的不管部部長的臉色,他本來是個笑彌陀,這會兒卻滿麵愁容,像被坑了爹似的。我其實心裏有事,但為了表現自己沒事,我故作鎮定地“嗨”了他一下。他的目光隻是在我臉上掃了一掃,好像我根本就不是他單位裏的一個同誌。我有點掃興。本來我興致也不高,就走開去了。不料他卻在背後“嗨”了我一下,我回頭一看,他正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朝我招了招手。
我就這樣稀裏糊塗被招進去了。
我還稀裏糊塗地被他請著坐下了。
原來,那個本應該馬上就出發的民調隊員一直沒有產生,今天已經是最後的期限了,不管部長無緣無故地把一件和我完全不相幹的事情告訴我,我聽了,也不知道他是為什麼,摸不著頭腦,隻好幹笑一聲,說,嗨,這件小事三個月你都沒管好,所以叫你不管部長是對的。他那個不管部,其實叫作行管部,因為管的事情太多,結果什麼也不行了,什麼也管不了了,大家幹脆就叫他不管部,也算是叫得準了。這麼大的一個單位,混飯吃的年輕人比蒼蠅還多,找三個月還找不出一個隊員來。
不管部長盯著我問,你說怎麼辦?我從嗓子眼裏憋出一點笑聲,笑得很難聽,嘻嘻,我說,你跟上頭彙報沒人去就得了嘛,難道他還敢來綁了人去。那部長說,他們不會綁人去,他們會到老板那兒告我的狀。我說,那你就惡人先告狀,你先去跟老板攤牌。那部長又歎氣說,老板才不管誰告狀呢,老板隻要我完成任務,可這任務我恐怕是完不成了,完不成你知道我會怎麼樣嗎?我說,我不知道,該不會叫你下崗吧?那部長說,你想得美。那就得本人親自去了。我幸災樂禍說,你上有小下有老,怎麼走得掉哇。那部長的思維卻和我不一樣,說,不是走得掉走不掉的問題。我腦子不夠用了,問道,那是什麼問題呢?那部長說,你想想,老板要是知道我連個搞民調的人也找不到,還得我自己親自上前線,說明什麼?說明我能力不行,我會死得很慘。他確實想得遠,想得複雜,所以他是部長我不是呢。
其實這事情還是跟我一毛錢關係也沒有,這個部長平時和我也沒有什麼交情,這會兒他推心置腹地和我談起民調隊來,雖然開始的時候我毫無防備,但我畢竟還不算太笨,漸漸地就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果然地,敷衍了幾句微言和幾句大義之後,他就直搗黃龍說,剛才在走廊上看到你的時候,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可是後來我忽然靈光閃現,有如天助,民調隊員有人了。我頭皮一麻,趕緊說,領導,你仔細看看,我可不是你要的人。他的苦臉瞬間就甜了起來,堅定不移地說,你怎麼不是我要的人,你就是我要的人。我站起來做出一副立刻就出去的樣子,他又招手讓我重新坐下,笑道,幫幫忙啦,幫幫忙啦,我也不是隨便拉人的,我選你是有條件的。我奇怪說,你都選了三個月了,也沒有選到我呀。他說,三個月前,你不是沒出狀況嗎?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心就往下沉,沉到一個撈不著的地方,我懸空著自己的心髒,硬著頭皮裝蒜說,出狀況?出什麼狀況?那部長像婦女似的撇了撇嘴,說,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裏嘛。我一急之下,跟他計較說,誰醜事,你說幹淨點,誰醜事?
他才不跟我計較,抓起電話就打了起來,在電話裏報了我名字,完了放下電話,見我無語,又笑道,好了,好了,拿得起,放得下。我不服,說,拿得起放得下,那是你們男子漢,我又不是男子漢,我憑什麼要拿得起放得下,我偏拿不起放不下。這話正是這個人要聽的,正中了他的奸計,他立刻就接了過去,說,我就知道你拿不起放不下,所以給你個機會,讓你離開一段時間,怎麼說來著,時間是治療一切的良藥,距離是治療一切的良藥,是不是?賈春梅同誌。
他沒有叫錯我的名字,我是叫賈春梅,未婚。我老大不小的了,未婚不是我想要的。本來我已經在籌備婚禮了,如果籌備成功,我現在應該是一個幸福的新娘。可惜的是,我沒有成功。
我把我沒結成婚的事情寫了一篇文章,本來是想放到博客上去引起民憤的,但後來我卻優柔寡斷,思來想去,最後沒有放。沒有放的那就不是博文,而是日記。就像雷鋒日記,一直要等到雷鋒同誌犧牲以後,才公開出來。那時候我雖然悲情綿綿,但暫時還沒有犧牲的打算。不是我害怕犧牲,主要是大仇未報,壯誌未酬,還沒到犧牲的時候呢。所以,這篇文章就留在我的電腦文檔裏,想看的時候隨時可以看。其實我寫下以後,就從來沒有再看過。
我沒有把我的事情放到博客上去,坦白地說,主要原因是不想讓我的同事知道我的遭遇。我的文中的人名都是用漢語拚音字母代替的,比如我叫賈春梅,在文章裏我就是Jcm,其他以此類推,看起來像是給大家都取了個英文名字。但是這種做法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們要想弄清情況那是分分鍾的事情,尤其是對我的情況了如指掌的阿美這一類女同事和阿切那樣的男同事。我得防著他們一點。
我碰到的事情和我寫的文章一樣的沒有創意,我的新郎和別的女人結婚了,把這種爛事寫成文章,要文字沒文字,要結構沒結構,要跌宕起伏沒跌宕起伏,隻有一樣是拿得出手的,那就是事實真相。Jcm,Jqy,Jyb,這都是我根據真人演化出來的名字,誰是生活中的誰,大家一眼就能猜出來,我隻是搞亂了漢字和漢語拚音以及英文字母的關係。為什麼不能打亂,事實上他們已經先打亂了一切。
這就是不管部長所說的我的“狀況”。
這種狀況並不是人人能夠碰上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碰上這種狀況,或者說碰上類似狀況的人也並不少。單說我們辦公室的小敏,一個人見人愛的知性美女,犯了重婚罪還一直蒙在鼓裏,生了孩子還寶寶地叫喚呢,最後才知道那是個無人認領的黑孩子。
這說明什麼?說明男人真不是東西?
也有女人不是東西的。
比如像我們隔壁辦公室的好男蔣少君,就碰到一個女人——
罷了罷了,不再一一列舉了,這樣列舉,疑似我是在用別人的痛療自己的傷呢。其實別人的痛哪裏療得了本小姐的傷啊!親,你懂的。
不管部長把我送到老板麵前,跟老板彙報說,這是小賈,賈春梅,主動報名參加民調隊。老板才不上他的當,他看了看我的臉,笑笑說,嘿嘿,主動報名?不像。
我看不見自己的臉,但我知道老板說得對,我才不像主動報名的樣子,我那是昨天剛買了股票的樣子。老板拍了板,說,小賈,遭災了吧,出去避避邪也好嘛。
老板到底是老板,他總是善於總結和升華,能夠將一些事情的表麵現象歸結於命運,歸結於無可抗爭的力量。
從老板那裏出來的時候,我問不管部長,你是怎麼知道我出狀況的?那部長驚訝地看了看我,說,我怎麼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你保密了嗎?你又沒有保密,人人都知道,為什麼我不能知道?我比他更驚訝,我什麼時候讓人人都知道的。部長說,你不是還寫了博文帖給大家看的嗎?不等我有更強烈的反應,他很快又說,噢,我貌似想通了,一定是有人幫你貼了出去。
事情正是這樣的。
有人從我的文檔裏看到了我的日記,在我還沒有犧牲的時候,就替我公開了日記。
我衝回辦公室破口大罵,變態、垃圾、爛人,沒等我罵爽了,阿美已經沉不住氣了,哎哎哎,賈春梅,你好心當作驢肝肺還說驢肝沒有味。阿切接著說,姐,哥加你為好友,隻是為了讓姐夫知道,姐是春梅,不是村花。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上哦,柳蘇說,姐,姐夫傷害了你,你多久才會原諒他?大帆說,原諒他是上帝的事情,姐的任務是送他去見上帝。錢理說,你們一個逗一個捧,說相聲呢。然後又幾個人同聲說,賈春梅啊,你改名賈白梅得了。
辦公室成了歡樂的海洋,那一瞬間我徹底明白了,本來我還想找出那個“有人”,其實哪裏來的“有人”。我被所有的人出賣了,我一個人的痛苦成為他們所有人的樂子。
有個年紀稍長的老孫,說了一句,哎喲,這是尼羅河上的慘案,東方快車上的謀殺案啊。我們都不知道尼羅河上和東方快車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都瞪著老孫等他介紹案情呢,不料老孫卻長歎一聲說,我老孫,混到現在,還跟你們一起混在大統間裏上班,我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腹黑啊,上班的那些故事果然一演再演,經久不衰。
阿美意猶未盡,有臉來繼續打探我的隱私說,賈春梅,你就是Jcm吧,這個Jyb,我們也知道,是你男朋友季一斌,可是還有個Jqy,她是誰呢?我噴她說,少來,你早就把我扒幹淨了,我閨蜜江秋燕,你會不知道?阿美作驚訝狀說,啊,還有江秋燕這個人?我說,我身邊的人,有你不認得的嗎?阿美笑道,有啊,外星人,我就不認得。我說,外星人在我身邊嗎?阿切他們緊密配合阿美,齊齊地說,我們都是外星人。
你們瞧瞧,我身邊就是這些貨,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看,反正我就這麼看,別說貼了我的日記不奇怪,把我踩成一隻螞蟻也不稀罕。算了算了,搞不過他們,我還是灰溜溜地走吧。
第二季 春天來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我媽的電話,讓我繞到花鳥市場,帶點花肥回來。我媽不說我也知道,家裏那盆牡丹眼看著就不行了。
我家的這盆牡丹,說來話長,那是當年我剛認識狗男季一斌的時候,季一斌的外婆送給我的。我其實不喜歡花,我媽也不喜歡花,因此我們家裏從來不養花。我不知道那老太太是怎麼回事,頭一回見我的麵,就一定要把這盆牡丹花送給我,難道老太太覺得我長得像朵牡丹?才怪呢。那種大臉盤,圓下巴的MM,那才是牡丹花,或者是向日葵。季一斌可沒說我像牡丹,他說我是出水芙蓉,這是我愛聽的比喻,當然這更是事實,我可是長了一張標標準準的瓜子臉,小嘴唇削薄,小下巴削尖,那些去韓國削了骨的女明星遠不如我這小樣可愛呢。
老太太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他家的院子,我就看到了那盆牡丹,正是開花的季節,那牡丹花大紅大紅的,把人的眼睛都照紅了。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花的緣故,我看到季一斌眼睛紅了,還以為他是為我們的愛情而感動呢。
我剛剛愛上那狗日的,簡直愛得一個死,別說帶一盆花回去,就算讓我帶一顆定時炸彈回去,我也會照帶不誤的。
我隻是覺得疑惑,我問季一斌怎麼回事,季一斌笑著說,說來話長,留在以後慢慢說吧,我們有的是時間。我想也是,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呢。
我呸!
那一天我接受了季一斌外婆的牡丹花,帶回家去,我媽看到了,頗覺奇怪,問我怎麼回事,我照直說了,老媽竟然有些魔怔,怔了半天,後來問我,那老外婆多大歲數了,身體怎麼樣?我告訴她,老外婆九十三了,身體很棒,頭
腦也靈清,看上去像六十三。我媽聽了,搖頭無言。我不知道我媽犯了哪根筋。
第二天,季外婆就去世了。
我媽說,我昨天看到這盆花時就感覺不對。我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問我媽,難道你是大仙?是通靈人?老媽呸我說,那是老人家托孤呢,她已經知道自己要走了,才托付給你的。我說,為什麼要托給我?我媽說,你真以為我是大仙,我怎麼會知道?反正老太太肯定覺得你就是她要托的那個人。
我後腦勺發涼,心裏對那牡丹也起些了畏懼,可是,如果真要我天天日日地用心伺候這盆牡丹花,我可做不到,我忙著呢,我要種菜偷菜,我要魔獸世界,我還要淘寶購物,我還要什麼什麼什麼,我哪有時間養牡丹花。奇怪的是,我媽忽然就變成了我的接班人,從我手裏接過了這個任務。我不知道我媽出於什麼想法,是怕那逝去的老外婆不高興呢,還是老媽轉了性情,喜歡上花花草草了,我隻知道老媽像伺候我一樣伺候起那盆莫名其妙的牡丹花來。
好像那老外婆一直就在某處看著我們似的。
我媽從此開始了她的花鳥市場之行,她在那裏買了許多養花的工具,還有花的營養品,花的藥品等等,還買了養花知識之類的書,我說,老媽,你不必買這些書的,要查什麼,網上都有。我媽說,網上那些東西歸你,我不行。
我早就教會了我媽上網,我媽可以在網上看到任何東西,可她偏偏不行,過目就忘,看了等於沒看。
我媽還說,網上的東西,她永遠也抓不住,像空中的飄浮物,就像過眼的煙雲之類等等。我媽真是麻煩,她幾乎就是棵白菜,但我不敢說出來,畢竟我對我媽還是有點敬畏的。幸好我的良好習慣跟我媽正相反,我想要看什麼東西,必須得到網上看去,那紙質書對於我,就像催眠藥,抓在手裏就要睡覺,不像到了網上,精神倍兒振奮。
我媽將季老外婆留下的牡丹伺候得像女王似的。我有空的時候隨便到網上看了看,人家還真是女王不假呢,吹捧牡丹的內容概不嫌肉麻,名貴花卉、花大色豔、雍容華貴、富麗端莊、芳香濃鬱、品種繁多、國色天香、花中之王、富貴吉祥、繁榮興旺,哎喲我的媽,謝謝牡丹花,她的興旺,見證了我和季一斌愛情的發達哎。
我呸!
季一斌甩我那天,我奔回家去,拉開陽台門,我媽以為我要跳樓呢,不料我一眼看見牡丹,爆了一句粗口,端起來就往外跑,我媽還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呢,在背後大喊,怎麼啦,怎麼啦?
我從樓上奔下來,剛要出樓道,劈頭蓋臉就撲下來一陣暴風驟雨,把我撲了回去,我媽從樓上追下來給我送傘,結果傘被風刮跑了。
你就不知道我媽的眼睛有多厲害,反正我覺得那不能叫眼睛,叫X光嫌也不夠,基本上就是“拜他CT”,我媽早已經看出問題的實質來了,她跟我說,你和季一斌的事情,是人和人的事情,礙不著花呀,人是人,花是花嘛。她從我手裏接過牡丹,捧上樓去。
我跟在後麵憤憤地想,人都不是人了,花還是花嗎?
第二天風雨停了,陽光也出來了,我端了牡丹又往外去,我媽說,你打算把它弄到哪裏去?我氣不打一處來,說,切,丟垃圾箱裏去吧。我媽沒有應聲,我有些奇怪,一邊回頭看她,一邊跨出門去,後腳跟被門檻拉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來,手裏倒還穩穩妥妥地端著那盆花呢。我媽說,你看你看,你就不該有這樣的念頭。又順手把花接了過去,重新擱到陽台上去了。
我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可是當我第三次端著牡丹要出門的時候,正有個人捧著一盆花進來了,我認得他,他是我媽的男朋友,他們在花鳥市場認識的,他給我媽送來一盆芍藥,不過我當時不認得它是芍藥。我說,哎喲,李叔,我家已經有一盆牡丹了,你怎麼又送一盆來?李叔說,梅子,這不是牡丹,這是芍藥。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牡丹,奇怪說,你怎麼把牡丹往外拿呢?我正送了芍藥來給它作伴的呢。我媽就再一次從我手裏接過牡丹,說,算了吧,讓它們作個伴吧。我心想,哼,到底是它們要作伴,還是你們要作伴呢?
李叔送來的芍藥長得和牡丹很像,李叔告訴我們,等到它們開出花來,你們會覺得更像。我嗆白說,既然它們那麼像,為什麼還要叫兩個不同的名字,幹脆都叫牡丹,或者都叫芍藥好了。李叔說,像隻是像而已,不等於就是,雖然它們並稱花中二絕,而且外貌相似,但人家還是有比喻的,說,牡丹為花王,芍藥為花相。一個是王,一個是相,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李叔算不是算是在拍我媽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