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喪鍾敲響,震耳欲聾,整個皇宮都似震了震。
她也跟著渾身一震,然後茫然的抬起頭來,入目所及一片白。
高飛的簷角掛滿了白綾,所有宮女太監妃子大臣們都披麻戴孝,在太監的高唱中匍匐跪拜。
皇帝大喪,舉國同哀。
大喪……
這兩個字劃過心尖,撕裂般的疼痛。
多少年來情殤之苦愛而不得之痛積聚在心頭,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然而此刻,層層宮牆之中,白玉台階之上,寬闊大氣的殿宇之中,刺耳的鍾聲敲響,如重錘錘擊她的心髒,從未有過的疼痛,如海水般湧來,淹沒了她的所有。
她捂著胸口,臉色比那白綾還白,身子搖搖欲墜恍惚似要掉落地獄。
旁邊一個大臣眼尖的看見她的異樣,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湘王,您沒事吧?”
她茫然的回頭,目光無神。
湘王?
那是誰?
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那是她自己。
南齊長寧帝所冊封的唯一一個異姓王,朝堂上唯一一個女官。
慕容歸。
她是大越人,最後因他叛逃出國,一生為他驅策,為他打下萬裏江山,故而冊封為王,賜王爵封地,世襲爵位,榮寵優渥乃當朝異數。
女子一步步做到她這個地位,當世也少有。
然而這樣的奇女子,卻終生未嫁。
湘王心屬先帝,這並不是秘密,最起碼許多大臣知曉,最起碼後宮那寥寥可數的妃嬪們知曉。最起碼……那位躺在龍棺裏的先帝,知曉。
據說,先帝曾有意封她為後,而湘王拒絕。
百官不解,宮妃們不解,天下人也不解。唯有當事人,心知肚明。
那位剛才攙扶慕容歸的大臣默默垂下手,語氣幾分蕭索和安慰。
“陛下大去,朝堂內外還需要湘王兼顧整頓,太子也需王爺扶持登基,王爺千萬保重身體……”
先帝曾賜湘王打王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權力巔峰,僅她一人耳。
慕容歸又晃了晃。
陽光灑過重重屋簷,照見玉石白階,落在她眉目上。
已近四十歲的女子早已不再年輕,眉目之間更是多了世事磨折風霜的蒼涼和苦楚,然而她的美麗,依舊未曾褪色。
她眼神滄桑茫然,凝聚著亙古不化的疼痛,又漫開更甚更濃的自嘲。
她跪在那裏,周圍的人都在嚶嚶的哭泣,無論是大臣們還是宮妃們抑或者那些太監宮女,哭泣聲唉唉欲絕,震慟宮闈。
一片哭聲中,她沒哭。
他死的時候,沒讓任何宮妃陪伴,也沒讓他唯一的兒子陪伴,唯獨讓他陪同在側。
當時他抓著她的手,因為病重而渾濁的目光溢滿深深的疼痛和虧負。
他說,“慕容,抱歉,我終究是負了你……”
她坐在床沿邊,看著他上了年紀卻依舊英偉不凡的眉目,看著他耳鬢淡淡灰白寫滿了歲月風霜,心口忽然痛了痛。
“不。”她搖頭,輕聲道:“你負了許多人,卻惟獨沒有負我。”
她顫抖著去撫摸他的臉,這一生從未如此近距離的這樣接觸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冰涼的指尖觸及他的肌膚,她顫了顫,眼底晶瑩也跟著顫了顫。
他沒躲,沒力氣躲,也不想躲了。
他看著這個陪伴了他多年的臣子,也是唯一的紅顏知己。
她為他叛國,這許多年來對他忠心耿耿,為他鞍前馬後,征戰天下,為他擴充疆域版圖。
她功勳卓著,他賜她無尚榮光爵位。
然而他知道,那些讓所有人都豔羨的榮耀和權柄,在她眼裏不過浮雲。
也曾想過給她更多,但是她……不要。
因為她真正想要的,他已經給不起。
十八年前,那個女子‘死’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也曾一度不相信,也曾一度派人全天下的尋找,然而終究無果。
那年天鳳冊立太子,他心裏升起希望,遠赴天鳳,見到了那個孩子。
她和楚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