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五個人,兩個不同的空間體係。
我看著自己的手,浮華退盡,變成了灰白一片,一陣微風,我的皮膚就像燃盡的浮灰一樣,隨風而散。
我的身體被吹散,意識被吹散。
千年一夢,一夢千年。
……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玄武龜纏蛇。
那是棺頂上的浮雕畫,一共有三組圖。我現在躺在木棺之中。
第一組圖上畫著三種靈獸,巨蟲、玄武和多爪獸,圍繞著一個打坐入定的老僧。
第二組圖,老僧依舊盤膝而坐,對麵是身穿襦裙的阿珠和紅衣張宗仆。老僧好像在施法控製阿珠和紅衣。
第三組圖,巨蠕浮雕牆落下,阿珠在內,紅衣在外。而鹽窟之中,老僧坐化而去。
我的腦子無比清明,從浮雕畫中可以看出,當時在第二空間體係中的阿珠和張宗仆被老僧發現。老僧將阿珠困在此處,而將紅衣張宗仆逐出鹽宮。
我不由得苦笑,因果循環,所以我會在這個地方看到阿珠,所以會在外麵遇到紅衣張宗仆。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時我的一伸手間造就的。
我爬出了棺槨,張宗仆正站在外麵,朝我伸出手。
他是我在蘭州的那個風雪夜認識的張宗仆。
我遲疑了一會,握住了他的手。
“張宗仆。”
“你的這個夢,好久。”
我有太多的疑問,可是此時此刻,我隻能對他微微一笑,問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是我的張宗仆,對嗎?”
他的眼中有幾分愕然,隨即浮出朦朧的水霧,盯著我不發一言。
我打了他一拳,然後撲進了他的懷裏,淚水浸濕了他破破爛爛的衣服。我不停地重複著,“你是我的張宗仆,是我的張宗仆……”
他的手不停地輕拍我的背,將我緊緊摟住。
在千裏之外的城市,有車水馬龍的繁華,有你們在看我的故事。
而在這小小的一處鹽田地宮之中,周圍是無盡的漆黑與寒冷,我隻有他。
但我已經擁有了全部。
過了很久,我才止住眼淚。我和張宗仆靠坐在鹽牆邊上,他看著窟內那一尊佛陀坐化金身,我仰頭看著他。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非是不願,實是不能。如果你知道了紅衣的來曆,當時還會不會伸手去拉阿珠?”
“如果我不拉阿珠,又會怎樣?”
他低頭看向我,輕聲道:“張宗仆身陷兩種意識,分則同生,合則同滅。”
我緊緊抓著他的手,小聲嘀咕道:“所以我們還能再見,是我的一伸手。”
他微微一笑,“是。”
“那後來呢?被我拉到第二空間體係中的阿珠被關在這裏。真實的阿珠呢?你呢?”
“阿珠,死了。”
我心中一驚,“是撞在牆上,流產失子死的?”
他看著我,緩緩搖頭:“不是,阿珠是常人,你伸手將她的體魄和魂魄一分為二。所以,真實的阿珠,死了。”
我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原來阿珠是因我而死。我看向四周,沒有白骨。她已經死了千年,在這陰冷的地下洞窟,連白骨都化為灰燼了吧!
可是,我看向坐化金身,為什麼這個和尚的遺身還好好保留著呢?
張宗仆不等我問,就解釋說:“他是佛,不可以常理度之。”
我輕輕一顫,忙問:“阿珠是常人,那麼你呢?被一分為二,紅衣沒有死,你肯定也沒有死!”
他沉默了一會,才問道:“你還記得燚燚嗎?”
“這……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燚燚有沒有跟你說過,她和老井麻繩曾在精絕古城挖掘過幾具幹屍?”
我一想確實有這回事,不過不是燚燚說的,是麻繩說的,不過都一樣,就點了點頭,“對呀,那又怎麼樣,你總不能是他們挖出來的幹屍吧?”
我也就是隨口一猜,沒想到張宗仆不說話了。我吃了一驚,捧起他的臉細看,“不是吧!你別告訴我你真的是被挖出來的幹屍吧?”
他眼神奕奕,點頭說:“不錯,我的確是被他們挖出來的!”
我“啊!”了一聲,左看右看,他雖然渾身上下都是傷,但並不幹癟,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幹屍。
我拍了拍他的臉頰,“你開什麼玩笑?”
他握住我的手,“沒有,我沒有玩笑。阿珠,我在精絕城的寒冰窟中入定了千年……當時阿珠身死,我心灰意冷,被大師指點去精絕極冷之源入關打坐。沒想到再醒來已經是千年之後。”
我愣住了,瞬間想到了人體冷凍技術。這技術號稱可以在未來複活人。當有些身體在目前的醫療水平下無法續命時,利用人體冷凍技術,將身體冷卻在低溫環境中,希望未來有一天,醫學水平能治療病患的那一天再行解凍複活。
這聽起來就像是科幻小說中的橋段,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是真的存在的,據我所知,有一位心理學家,被冷凍已經有近五十年了。
但人體冷凍技術需要將剛死亡的屍體血液抽出,再注射一些化學液體用以保存器官。對於張宗仆這種天然形成的情況,實在不知道該不該以此為參考。
張宗仆看我想的出神,習慣性地伸手就來揉我眉心。我擺了擺手,對他說:“好吧,就算是燚燚把你挖出來了,然後呢?”
“他們以為挖到的是一具尋常幹屍,把我帶到德令哈燕子的地下交易場。我一直在漸漸恢複意識,燕子是第一個發現問題的人,她把我從老井手中買了下來。”
我點了點頭,酸溜溜地說:“怪不得了,那你就是燕子的人了唄。”
張宗仆不置可否,忽視我的問題繼續道:“我在燕子的青木客棧住了三年,三年間,我想起了很多事。並且隨著我的蘇醒,紅衣也出現了。他存在於木樓中的另一個空間。直到那天你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才算是真正走出那個空間。”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燚燚和老井發現了我,他們幹了太多地下勾當,承受了很多常人不能承受的陰氣,燚燚更是火羊命女,命不長久。三人早就是病入膏肓,他們知道我要帶你來這個地方,不顧一切也要來,為的不是金銀財寶,為的是長生。他們以為我在地下千年肉身不毀,是得了長生。”
我“嗯”了一聲,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這個地方真的有長生嗎?”
張宗仆搖了搖頭,“沒有長生。剛才你步入輪回之中,你所看到的一切人,都不是長生。在漫長的曆史中,隻有那串佛珠才是永恒。”
“那你呢?你的肉身不也長存了嗎?”
“沒有意識地存在,算什麼長生?草木也不如。”
我抱住他,這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其中包含了多少悲涼?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明明是天大的事情,卻偏說的風輕雲淡?”
他反手摟住我,“阿珠,我入定千年,是為成佛。如今這一世,最大的事情,不過就是一個你罷了。”
我聽了心裏泛甜,卻還是忍不住跟他唱反調:“可是你的賣身契還在穀梁燕那!”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輕聲道:“你想要,我拿來送你便是了。”
我哼了一聲,嘀咕道:“我才不想要呢!”
他笑而不語。
“張宗仆,我有你就好了。”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裏的阿珠呢?外麵的紅衣張宗仆呢?他們會怎麼樣?”
“等那件東西回來,你就是阿珠,阿珠就是你,再也沒有別的阿珠。至於紅衣,已與我同一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那東西怎麼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