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四周還是一片漆黑,這是一種非常純粹的黑暗,黑到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自己雙目失明。人若長期處於這種黑暗中,除了視覺,其他感官會變得異常靈敏。
最小的聲音,他曾聽到過蚯蚓疏鬆土壤的聲音,每次地幔產生輕微震動時,他都會在第一時間感應到。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更不知道在這種黑暗中到底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個季節的更替。這裏沒有日升月落, 睜眼與閉眼都是黑暗,所以他徹底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成為一個被世界遺忘,置身於永無破曉的漫長暗夜中的半死人。
他曾嚐試過大聲呼喊,但他的聲音無法穿透他用雙手挖出來的那個小到僅能容他轉個身的逼仄的空間。
每次在他醒來想要做點什麼時,腹中就會傳來難以忍受的饑餓感,還有缺少氧氣而帶來的窒息感。這種感覺逼使他不得不繼續沉睡,因為隻有放鬆大腦和肢體讓自己睡過去,那些難受的感覺才會消失。所以,除非有大的聲響和振動將他驚醒,他會強迫自己一直處於那種奇怪的無夢狀態的睡眠中。
不知自何時起,在他那個小空間裏穿插進入一些像繩索一樣的東西,他不知道這是生長在他頭頂上方的旱柳的樹根,隻知道這些東西是有生命的。起初他發現時,曾用手觸摸過這些樹根,它們細小而綿軟,稍一用力便能掰斷。可當他間隔了很久再次從睡夢中醒來時,他發現那些小樹根變成了粗壯的大樹根,糾葛穿插得像一張魚網將他給固定在中間。
每次在醒來後,他都會與樹根說上兩句話,或者簡單地說聲你好。明知得不到樹根的回應,但他依然固執地一個人絮叨著說點什麼。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想通過這種方式知道自己還活著,而且他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啞巴,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自己的舌根變得有些僵硬,吐出的字連他自己都很難能聽得懂。
他不知道上一次醒來距離現在有多久了,隻記得是因為地幔發生震動將他晃醒的。而這一次他是被一陣刺耳的電鋸聲吵醒,隨著這聲音的出現,他感覺環繞在他身周的樹根也在輕微地抖動。
接下來隨著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響,他那狹窄空間裏的土被震得簌簌掉落。明知道什麼也看不到,但他依然徒勞無功地睜大驚愕的雙眼,向頭頂上方的聲音來源處看去。
隱約間他聽到在很遙遠的頭頂上方傳來分不清是什麼機器的隆隆聲,凝神諦聽下,似乎還有人在說話,而且不止一個人,但卻聽不清他們具體在說些什麼。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因為他有太久沒有聽到過人類的聲音了。
強忍住身體上的不適,剛準備伸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挖土,或者製造出一點什麼聲響以引起外界人的注意,可突然間,他的腦中快速地閃過幾個畫麵,因為速度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捕捉,那些畫麵的內容像炸裂的氣泡般散落成點點水滴。
而就在這同一時間,他的心髒開始莫名地突突狂跳不已,那是一種因恐懼和不安而帶來的不規律的跳動。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他蜷縮起身體,閉上眼,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像一隻受驚的刺蝟般將自己保護起來。
以前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鬧醒他,他總會在找出原因後便很快地再次沉睡過去,可這一次,是他清醒時間最長的一次,因為他無法關閉自己的聽覺,來自頭頂上方的那些交談聲和腳步聲像帶有魔力的音符般縈繞在他耳邊。
他靜靜地聆聽著、努力地分析著、好奇地幻想著,一直到外麵徹底地安靜下來……就在他重新進入睡眠狀態不久,那喧鬧的聲音再次傳來,而這一次的聲音比之前的更大,距離他所在的位置更近。
隨著一陣土壤被翻掘開的聲響,他的那個小空間裏的土迅速坍塌,將他整個人壅塞進土裏,沒有一絲空隙。
變故來得太快,但就在這時,他那一直都處於一片空白的大腦裏迅速地閃過一個畫麵,這一次他捕捉到了腦海裏的畫麵,畫麵中的他就像現在這樣被土層包圍和掩埋,唯一不同的是,他身邊似乎還有很多人,他仿佛聽到那些人發出各種憤怒的咒罵聲、絕望的哭喊聲、被泥土嗆到的咳喘聲,直至最後窒息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