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有上輩子,如果過去不一定隻存在於過去,而是可能正在另一個空間重演,如果時空的任何一條縱橫軸偏移了方向,時空交錯是否真的存在?
陳時睡前照了個鏡子,麵霜均勻地抹在臉上,燈光一照慘白慘白,她準備再去浴室洗把臉。十二點快到了,書房的燈還沒關,傳出父親敲論文的噠噠聲。
她穿過客廳,拖鞋拿在手裏,躡手躡腳地走,“還沒睡?”陳時頓住,心裏一頓心虛,對著書房:“出來起夜。”書房裏沒在有聲音,陳時心情複雜地穿上鞋。
浴室的鏡子裏,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齊耳短發,小眼睛很有靈氣,不自覺上彎的時候帶些明朗的笑意,鼻梁有些塌,導致大框的眼鏡一直會下滑,長時間養成的咬唇動作讓她的小嘴微微泛白。
身體伏倒,水撲在臉上,入秋的涼意讓陳時打了個寒顫,她睜開眼睛,眼底的水池,漣漪一波波地散開,忽然,水流開始旋轉湍急起來,她映在水底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扭曲起來,麵部線條幾乎像是被撕裂,陳時仿佛預料到一般,她捂住口鼻快速起身看向客廳的時鍾,時針分針重合,午夜十二點的鍾聲響起,那隻該死的報時鳥,從巢裏被彈簧彈出,發出機械的悲鳴,陳時周身的燈光刷地暗下去。
等陳時再次睜眼,浴室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沒,她的身邊閃著微弱的星光,照亮了陳時麵前的鏡子。緩緩挪開雙手,鏡子裏的她齊耳短發被剪短到耳根,一身男孩的打扮,雙手骨節分明,撫著胸口。沒待她看清自己臉上又一次驚愕的表情,鏡麵已被巨大的壓力緊緊壓縮成一個沉沉的漩渦,周身是模糊的星空,一開始寂靜無聲,直到那個熟悉的銳痛感,一寸寸地向心頭逼近。“陳時?”恍惚中有個忽遠忽近的聲音,“陳時?”好像突然陷入夢境一般,她感受不到自己身體的動作,隻是好像逐漸走進了那個漩渦口,感覺自己被人緊緊擁進懷裏,眼裏有個巨大的時鍾,在飛速地計算時間,鍾表上的時針分針秒針,因為過快的轉速幾乎相互重疊。
“陳時,你沒時間了。”聽覺在恢複,令她恐懼絕望的敲鍾聲反反複複,然後是一張臉,一個男孩,眉眼清秀,笑起來眼窩彎了起來,嘴角向上勾,陳時感覺自己見過他,但記不起來,從來記不起來,她把意識中的手往前伸,就在快要觸碰到他飄起的發梢時,他張開口,陳時看出了他的口型,“陳時,你的時間到了。”“嘩”她感到漩渦口逐漸變強的吸力攥緊了她,什麼都沒聽清,又好像什麼都在預料之中,陳時向下墜去……
“不要!”陳時驚恐絕望地大叫,隨著她的叫聲,所有的一切像是隨著指揮家的手停住了,浴室裏什麼都沒變,陳時坐在地上,水池裏的水濺在地上,她滿身的冷汗,癱坐在地上,廚房裏傳來水燒開的氣鳴聲,窗戶外有早晨的陽光照進來,囂張地不顧一切。
父親站在餐桌邊,整理他的論文材料,順手在陳時的餐盤裏取走了一塊黃油麵包,咬在嘴裏,含糊地問:“昨晚怎麼在浴室裏窩著,又做噩夢了?”陳時塗果醬的手懸在半空,“嗯。”又不甘心地補上兩句:“還是那個夢。”從十歲以後,不斷重複的情節。
“就是太想你媽了,這樣每晚的睡不好怎麼行。”說完,掩飾一般地咳了幾聲,跨過門檻,“真的沒什麼要爸爸幫忙的嗎,老師說你上課仍然不在狀態。”
陳時的果醬麵包塞滿了嘴,她沒有抬頭,隻是聳聳肩。
“別忘了今天是周一。”“砰”門被帶上,樓道裏急促的腳步聲伴著長長的歎息。
校園裏梧桐開始掉葉子,綠黃色、淺棕色的梧桐葉,被時間的匕首從樹梢剝離,借著風力在空中打轉,相互摩擦發出婉轉的歎息,這是在詮釋時間的流動,季節的交替。秋走冬入,萬物彷徨,坐在梧桐樹下的長椅上,長裙加罩衫,有點涼,冷意像電流,溫吞地在陳時的身體裏鑽過。
她的腦細胞被涼風一吹開始鑽牛角尖,就好像裝了冷水的杯子被抽去僅有的空氣封閉起來,低於外界氣壓的內部環境積壓著冷水使之沸騰,陳時的腦細胞隨著周身低沉下來的傷秋氣息而活躍了起來,一些神奇又悲涼的話題會忽然迸發,然後,她就會變成別人眼中的,怪物。
“1,2,3,4,5,啪嗒。”陳時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叩擊,她的視線鎖定在左手腕的表盤上,隨著秒針的移動而閃爍。剛上完的科學課上,老師跟同學們嘮嗑,說:“世界上平均每5秒,就會有一個人死掉,也就是說,當你們剛聽完這半句話,又有一個人死了,而我們呢,還好好地活在這世界上。”遲到的陳時進門聽到這樣一句話,她迷迷瞪瞪地找到座位坐下,身後粘著老師厭惡的眼神和同學的冷笑。托著腮,她在想,萬一在另外一個世界,有一個同樣的她在聽同樣的課,半句話後,她並沒有活著,而是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