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場,他們誰也沒有做到對彼此的承諾,一樣的固執可笑,一樣的可哀可歎。愛而不得,遺恨萬年,又怎能說是誰欠了誰?
陳摶卻突然問他,你可知自己為何轉生?
許鍾愣了片刻,他的情緒尚無法從之前抽離,思索良久才開口道:“少風說,要等我元氣彙集,至少千年才能轉世。”
陳摶點了點頭,“那你大概忘了,他那條命本來就是你換來的,”他站起身,撣了撣身上一塵不染的道袍,“他用肉身還了欠李怡的,卻又命不該絕,我收了他的精魂,供養在東峰朝元洞中千年,才總算等來你重生之機。”
許鍾似乎沒有聽懂,又似乎聽懂了,他難以置信的看著陳摶,屏氣靜息的等著他的下文,
“死日即是生日,否則他又怎會叫這個名字。李闡出生之時,其祖父曾夢中見蟬鳴於高樹,那是因為那孩子命中早夭,李闡乃是還魂而生。他雖發誓要忘掉前生,但看來到底是放不下的……”
“你是說……”許鍾望著他,想努力搞清楚陳摶所說的,和他心裏所想是否一樣,他緊張的盯著陳摶的臉,直到看見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許鍾像是被什麼擊中,他直直的朝後倒去,後腦撞在石板上,但仿佛周身的痛覺都已經不存在了,他心底有一個聲音,叫囂著,直衝天靈而來。
他還是他,他也還是他,沒有什麼別人。他們從來就隻有彼此而已。
莊生曉夢,望帝杜鵑。千萬年須臾而過,唯有那一縷真情不散,冥冥中牽絆糾纏。得情忘情,忘情得情,原來全刻在這愛人心間。
死日即是生日,結束即是開始。他們在這一場幻境中別離,卻又在一開始就已相遇。
許鍾眼角滾出兩行熱淚,順鬢滴落塵埃。
(全文完)
許鍾這一夢如此漫長坎坷,卻也隻不過用了一夜,他在天亮後告別陳摶,山下到一半,果然開始飄雨。
下山的道路瞬間變得濕滑起來,許鍾從山上連滾帶爬的下到底,身上已經沒一塊幹淨地方了。
一身狼狽卻又心急如焚,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這麼焦慮過,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李闡身邊。但畢竟心境已然是不同,又過五龍橋時,那怒目圓睜的幾條龍看上去也順眼不少,之後的一條坡道他是一口氣跑下去的,直衝過道觀與玉泉,在大門口才停止腳步。
他手機昨晚就沒電了,本想借門口賣財神像的老板手機用用,先給李闡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腳才邁進店門,卻又退了出去,狐疑的回頭看向玉泉。
玉泉邊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俯身正喂魚。他肩上靠著把碩大黑傘,幾乎半個背影都被蓋住了。饒是這樣,許鍾還是緩緩走了過去。恰巧看見那人將手中的餅幹盡數捏碎,一股腦全投入了泉中。
魚群起起落落,在水中撲騰成一團,“給我留點”四個字就這樣卡在了許鍾嗓子眼,硬是沒說出口。
李闡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麵無表情的轉過來,似是還有點生氣似的,開口就是許鍾熟悉的味道,“跑那麼急……是有鬼在後麵追你?”盡管他嘴上這樣說,卻還是將手臂伸過來,許鍾才看見他臂彎裏還夾著一件雨披。
“你是專門在這裏等我的?”許鍾接過雨衣,邊套邊問,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似的,彎著嘴角問他:“我剛才沒看見你……你怎麼知道會我從這裏下山?”
李闡伸出手,無比自然的幫他扣上了雨披的帽子,將傘也塞給他,才說:“碰運氣罷了,聽說你昨天就是從這上的山。”
許鍾心知他這個‘聽說’絕對不止‘聽說’這麼簡單,卻也沒點破,隻順著他說:“那你的運氣真的挺好的。”
李闡終於笑了起來,他點頭道。
“我也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