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道心
4)
許鍾心裏清楚,槐樹精一定是什麼都還沒有給李闡說過,否則這個人絕對不會現在還在這兒穩如泰山的攪合水泥,早都跑去醫院要朝他要個說法了。
但李闡的表情看上去又絕對不是“有個事”那麼簡單,特別是在他也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槐樹精後,臉上浮現起的複雜神色,讓許鍾突然間福至心靈的追問了一句:“你要說的……和他有關?”
李闡的目光盯在他臉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回答,突然就轉身朝外走。許鍾在身後喊了他兩聲,那人和沒聽見一樣,側身經過槐樹精身邊時,許鍾眼看著那個惹事鬼笑著衝李闡說了句什麼,李闡腳下踉蹌了一下,背影看上去分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這是赤裸裸的調戲!還當著他的麵的!許鍾當時臉色就有點不太好。他陰測測的朝槐樹精招了招手,冷笑道:“來,你過來。”
槐樹精馬上噠噠噠跑過來,之前站門口吃麻花,嘴都不知道擦,臉上還有些碎渣,許鍾很是朝他多看了幾眼,怎麼看怎麼都覺得他如今的樣子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頭發短了。
少了那厲鬼一樣的發型做襯,那張臉倒是順眼了一些,這老樹倒是很懂得與時俱進,許鍾的思維免不了發散出去,先是想起少風那自己從來不肯好好梳令人頭大的發型,又覺得槐樹精此舉,怕是做好了要和他打持久戰的準備,不由得頭又疼幾分。
他從廊下拖了張竹凳坐下,也給槐樹精擺了一張在對麵,示意他坐著說話,“在門口站一早上了,你就不累?”
槐樹精搖了搖頭,卻也從善如流的在他麵前坐了下來,他此刻又顯得乖巧的很,規規矩矩的坐在小凳上,兩隻手在膝蓋上放好,仰著臉,倒是很懂得開門見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我為什麼來這裏?”
許鍾聳了聳肩,沒說話。
槐樹精又說:“那你都不先問問我為什麼這次法力這麼持久,一直能維持我自己的樣子?”
許鍾說:“這個我還真的不太感興趣。”
槐樹精根本無視他的回答,自顧自的接著說:“因為少風對我講,如果不要你對我負責了,他就幫我,讓我不管在哪都能用自己的臉,你也知道我那個方法……人多的時候用確實有點麻煩……”槐樹精羞澀的笑了笑,看著許鍾認真的問:“你覺得怎麼樣?我現在不喜歡你了,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失落?”
失落你個頭,許鍾心說,真的一點也不意外,確實是我兒子能幹出來的事。他清了清嗓子,斟酌著說:“你能這樣想……也挺好的。”
槐樹精歎氣道:“主要是少風說,我可能得等到下輩子去了,他說你這輩子怎麼著都還得再活個幾十年的,我要是一直這麼等下去,是不是有點浪費時間?”
許鍾臉上抽了抽,十分想把少風提溜出來抽一頓,什麼叫他還能再活幾十年?果然是他‘親’兒子……他這邊還在腹誹,對麵槐樹精又說:“我想了下,他說的有道理,人挪死樹挪活,我換個人不就行了?”
許鍾尚未反應過來什麼時候有了人挪死樹挪活這種說法,就聽槐樹精石破天驚般的又扔下一顆雷來。
“要不然我去喜歡李闡吧。”
許鍾脫口而出:“不行!你再換一個。”
這句話換任何一個人說出來,許鍾都得翻臉,但槐樹精一臉坦蕩,無知無覺的還連連追問他:“為什麼不行?我覺得他最合適了。”
為什麼不行?許鍾反被他問住,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槐樹精以手支頤,看著神色變換的許鍾,突然問:“你還記得我曾讓你看過的那些人嗎?”
草木之精,本就不受這世間條條框框約束,在他們心中既無善惡也無對錯,所能約束維係的唯有因果而已。他和李闡與這槐樹精間的舊事糾結,很難說清到底是誰成就了誰,又是誰辜負了誰,這筆情債算若是算在他頭上,他自是無話可說。可一旦落在李闡身上,他馬上就覺得無法接受起來。
他還是後悔想起舊事,如今他自己反倒看不清自己的心。他對李闡的感情裏摻雜了太多前世的情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那個人並不公平。
見許鍾不答,槐樹精搖頭道:“自從我修出靈識,便日日被那戒指侵擾,不得安寧。按理說我本是嶽廟邊上一棵再常見不過的槐樹,說不定長個十幾年便被人砍去,或作桌凳,或成柴薪,可機緣偏偏不可捉摸,我雖然活過千年,但每一日皆是煎熬。他看著許鍾,一字一字的說,“其實……我也後悔了。”
“我冷眼看了這些年,這世間哪有幾段真正的好姻緣,求的求不得,放的放不下,更不要說世事蹉跎,轉眼間天各一方陰陽相隔。草木本是無情,可越是如此,我越是想試上一試。”
“否則這些年,可真算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