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寶骨一路過來,釋法尊沿途開壇講經,和大魏僧侶論法無往不利,直教中土佛法黯然無光。寶骨從吳郡到京師,竟花了整整三個月,其間耗資巨大,不少地方民怨沸騰,更有江東漁民作亂。這民怨雖被鎮壓下去,然而朝廷經費捉襟見肘,這些年又要防著北胡南侵,實在是難以為繼了。
卻說寶骨在京師被奉在相國寺的佛殿之上,終日都有善男信女前來供奉。皇帝擇良辰吉日,沐浴更衣,也往那相國寺去拜謁。
釋法尊白天開壇講法,夜裏誦經供佛,寶相莊嚴,京畿人鹹號之曰“活佛”。這一日與皇帝相見,兩下相見恨晚,竟秉燭夜談,聊到了天亮。
於是滿朝文武,雖然對迎寶骨勞民傷財所知甚詳,卻以為皇帝虔誠向法,故而無人敢於上疏諫奏。然而鞠文煥卻看出了些端倪,一封上疏,一戰成名。
這皇帝將奏疏傳閱百官,從頭到尾卻不發一言。一時間朝堂之上鴉雀無聲,繼而是一片詬病之聲。有說鞠文煥不尊佛法的,有說這文章是沽名釣譽的,也有不少官員,竟借機彈劾鞠文煥少年放浪,流連青樓的。而鞠文煥竟也不為自己辯護一言,隻是在朝堂上冷笑不已。
皇帝臉上陰晴不定,終於,他下達了三道聖旨。於是孝德一朝乃至大魏開國以來最大的一場論戰,就因這三道聖旨而開始。
第一道聖旨,令鞠文煥三日後在相國寺與釋法尊論法,皇帝到時親自到場。
第二道聖旨,若釋法尊勝了,則由國庫撥錢,為寶骨修建佛塔並立碑享祭。
第三道聖旨,若鞠文煥勝出,則放出皇榜,邀請天下僧人與之論佛。
眾臣皆以為,以釋法尊的佛學修為,要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五品員外郎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然而皇帝為何要如此大動幹戈,還要親自下旨?再說了,即使鞠文煥勝了,天下僧眾,還有勝不了這一個書生的?
如此,不過是皇帝愛惜他的文才,想借此殺一殺他的銳氣罷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三日之後,鞠文煥一人,一身白衣,一騎白馬,一張白絹紙扇,帶著一壺二十年老酒,從宅邸出發,一路往相國寺而去。
而釋法尊並相國寺上下,一早焚香禮佛,便在相國寺內等候。
日到正午,正是仲春時節,一時踏青者多,卻十有八九是來看這欽定的論戰的。其中有趕來觀瞻寶骨的各地高僧,也有些行腳的江湖客。皇帝輦駕,一早便從皇城到了相國寺,百官更是前呼後擁,要看鞠文煥的笑話,更是來瞻仰釋法尊的風姿。
鞠文煥如約到場,一個時辰之後,釋法尊吐血數鬥,鞠文煥大獲全勝。
自此,鞠文煥一戰成名,此後一月在相國寺與眾僧人論戰,連續一月竟無人能勝他。一月之後,鞠文煥上朝拜見德宗皇帝,收皇帝欽賜“天下文宗”匾,官升兩級,受上諭掌管裁減僧人之事,滅法自此而起。
而釋法尊有此一拜,攜寶骨重回故國,途中暴斃而亡。
“彼時全國僧侶十去七八,我靈閣寺是靈山寶刹,雖未受毀寺之禍,卻也難保僧人周全。我當時隻有五歲,便被勒令還俗,與師父被逐出寺外。”
這象山,指的是當朝首輔,可與吳郡並無關係。而方才鄭偉將滅法之事道來,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耿虎不禁發問:“可鄭大哥,這滅法之事……”
“兄弟,你可知道,這佛骨是從何處而來?”鄭偉忽然問。
“天下佛學,莫不源自吐火國,這佛學開祖便是吐火國的王子。”耿虎回答。
“那,釋法尊帶著佛骨,是從何處來大魏的?”
耿虎聞得此言,一時恍然大悟。
原來這釋法尊當年來大魏的海船,是從吳郡巢港登陸,在郡中廣法寺裏休息了三天,這才啟程上京的。
巢港,廣法寺,其中一個,必然是問題的關鍵。
正說著,忽然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一個人來。耿虎一看,正是府衙中的一個捕快。
“耿……耿兄弟,快,快去……”隻聽那捕快上氣不接下氣,看來是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故,“巢港碼,碼頭,出,出事了!”
巢港。
“瘋了……瘋了!這家夥瘋了!”
隻見那聲音和慘叫傳來之處,一名吳郡府兵直直地站在那裏。
說是站著,可手中的刀卻軟軟地耷拉了下去,皮膚也泛出青紫的顏色,看來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歪著腦袋,頸間滲出一股黑紫鮮血,而他的腦袋,似乎多出來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