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道難言說
【原文】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恒無欲也,以觀其妙;恒有欲也,以觀其所徼。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章,老子在本章告訴人們,自己要講的道與當時人們談話過程中經常提到的道不同。到底有那些不同呢?下麵我們著手進行研究。
1。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老子說:可道之道,不是我要說的恒道。
在老子和他之前的時代,道是一常用詞兒,人們張口道閉口道的,老子認為,他要告訴人們的道,與大家嘴裏經常念叨的那個道,有著本質的區別。為了與大家經常提到的道相區分,老子把自己要講的道定義為「恒道」。
可道之道是什麼樣子?恒道又是怎麼回事?二者之間,究竟有什麼分別?讓我們研究幾個古人的聊天記錄,看看他們口中的道到底指的是什麼。
(1)四年春,王三月,楚武王荊屍,授師孑焉,以伐隨,將齊,入告夫人鄧曼曰:「餘心蕩。」鄧曼歎曰:「王祿盡矣。盈而蕩,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臨武事,將發大命,而蕩王心焉。若師徒無虧,王薨於行,國之福也。」王遂行,卒於樠木之下。 (《左傳·莊公四年》)
「餘心蕩」是感到心慌、心跳加速、心裏不安一類的意思。
「盈而蕩」,古人認為,任何一件事情,到了頭就會轉向它的反麵,「盈而蕩」本來指的是滿了就會傾覆,就像器物裏麵裝的水一樣,滿了就會蕩出來。鄧曼在這裏用的是寓意,借字發揮,「盈」在這裏指的是壽限,一個人壽命的最終期限,意思是楚武王之所以感到心慌,心中不安,也是因盈而蕩,是因為壽限快到了的緣故。
「天之道」的「道」,在這裏是規律之意。
(2)晉荀息請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寶也。」對曰:「若得道於虞,猶外府也。」公曰:「宮之奇存焉。」對曰:「宮之奇之為人也, 懦而不能強諫,且少長於君,君暱之,雖諫,將不聽。」乃使荀息假道於虞,曰:「冀為不道,入自顛軨,伐鄍三門。冀之既病,則亦唯君故。今虢為不道,保於逆旅,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請假道以請罪於虢。」虞公許之,且請先伐虢。宮之奇諫,不聽,遂起師。——《左傳·僖公二年》
公元前658年,晉國大夫荀息提議晉獻公借道虞國攻打虢國,君臣們經過一番計議,就讓荀息帶上寶馬美玉,到虞國去做一下公關工作。
荀息見了虞國國君,開口就拉交情:冀國當年不走正道兒,無緣無故地欺負你們虞國,俺們國君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出手把它教訓了一頓。後來冀國被揍得老慘了,那就是俺們爲替你們報仇,下的狠手。誰知道現在虢國也不走正道兒了,騷擾俺們南部邊境,這下可到了你們虞國回報我們的時候了。
聽了荀息的話,看在美玉寶馬的份兒上,虞國國君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荀息的要求。
按照常理,在正常情況下,各個諸侯國是不能隨便打來打去的,各國之間有了矛盾該怎麼處理,要由王室來決定,諸侯國自己沒有決定權。孔子說的「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指的就是古代針對這一類的事情的處理法則。到了春秋時期,情況開始變得不正常,由於王室衰落,沒有能力承擔原來的職責,各諸侯國開始自由發揮,想打誰就打誰。戰爭成了春秋時期諸侯國之間經常上演的戲碼兒。
荀息口中的「冀為不道」,指的就是冀國違反製度,擅自入侵虞國這事兒;「虢為不道」指的則是後來虢國入侵晉國南部地區的事情。
在跟虞國國君的談話過程中,荀息連用了兩個「不道」,目的就是說明像冀國和虢國這種做法,是不合規矩,違反製度的。在這裏,「道」指的是製度,「不道」就是不按照規矩、製度來。
(3)秋,衛人伐邢,以報菟圃之役。於是,衛大旱,卜有事於山川,不吉。寧莊子曰:「昔周饑,克殷而年豐。今邢方無道,諸侯無伯,天其或者欲使衛討邢乎?」従之,師興而雨。——《左傳·僖公十九年》
公元前641年,衛國大旱,為了解決旱情,大家決定賄賂一下神靈,搞一場祭祀山神和河神的迷信活動。爲了慎重起見,大家還專門占卜了一下,不過占卜的結果卻並不吉利。也就是說,按照卦兆的預示,祭祀神靈並無助於解決旱情,求不來雨。這時,寧莊子說:當年,周遇到了大饑荒,就去攻打殷商,殷商攻下來了,年景也變好了。現在,邢國國君無道,諸侯上麵也沒有首領(王室垮了),這是不是老天在暗示我們,讓我們去教訓一下邢國?
大家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於是開始準備軍隊,剛把軍隊準備好,老天就開始下起雨來。
「今邢方無道」,這句話的意思是邢國做事不按條條來,由此引申出無德的意思。我們經常說某個地位是無道昏君,就是指這位先生亂來一氣,做事不積德。
從無道到無德,其實是一脈相承的,無道是因,無德是果。
(4)季武子以所得於齊之兵,作林鍾而銘魯功焉。臧武仲謂季孫曰:「非禮也。夫銘,天子令德,諸侯言時計功,大夫稱伐。今稱伐則下等也,計功則借人也,言時則妨民多矣,何以為銘?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銘其功烈以示子孫,昭明德而懲無禮也。今將借人之力以救其死,若之何銘之?小國幸於大國,而昭所獲焉以怒之,亡之道也。」——《左傳·襄公十九年》
這是公元前553年時的故事,那時孔子也就剛會走路。季武子是魯國執政的卿,他把跟齊國作戰繳獲的兵器收集起來,鑄成了一隻大鍾,鍾的名字叫林鍾,將魯國這次的武功銘刻了在上麵。這幺做是不合製度的,臧武仲勸他不要這幺做。這件事情做的不合製度不說,而且齊大魯小,魯國自己打不過齊國,所以取勝,是因為借助了晉國的力量。一個小國靠著僥幸勝了大國,還把這種事情做成銘文刻記在鍾鼎上,這不是時刻在提醒對方來報複自己嗎?
「亡之道」的意思是一種亡國的做法,「道」在這兒就是做法、行為的意思。
(5)秋,欒盈自楚適齊。晏平仲言於齊侯曰:「商任之會,受命於晉。今納欒氏,將安用之?小所以事大,信也。失信不立,君其圖之。」弗聽。退告陳文子曰:「君人執信,臣人執共,忠信篤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君自棄也,弗能久矣!」——《左傳·襄公二十二年》
欒盈是晉國欒氏家族的掌門人,在晉國的內鬥中失敗,被驅逐出了晉國。他先是流亡到了楚國,又從楚國輾轉來到了齊國。當時,晉國是諸侯的盟主,齊國算是它的屬下,需要聽命於晉國。在這種情況下,接納欒盈,確實不怎麼合適。所以晏嬰才勸齊莊公不要這幺做。
晏嬰說「天之道」的意思是,這是上天留下的法則,極言信的重要性,「道」在這裏是法則的意思。
(6)令尹享趙孟,賦《大明》之首章。趙孟賦《小宛》之二章。事畢,趙孟謂叔向曰:「令尹自以為王矣,何如?」對曰:「王弱,令尹強,其可哉!雖可,不終。」趙孟曰:「何故?」對曰:「強以克弱而安之,強不義也。不義而強,其斃必速。《詩》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強不義也。令尹為王,必求諸侯。晉少懦矣, 諸侯將往。若獲諸侯,其虐滋甚民弗堪也,將何以終?夫以強取,不義而克,必以為道。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左傳·昭公元年》
公元前541年,各諸侯國在虢地舉行盟會,楚國令尹公子圍宴請晉國帶隊的上卿趙簡子。在宴會期間,公子圍朗誦了《大明》的第一章。《大明》記載的是文王、武王父子滅商功績的古詩,圍雖然是國君之子,卻不是合法的國家繼承人人選,隻是楚國的令尹而已。現在公然以文王、武王自居,他心裏想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趙簡子喝完酒回來,把這事告訴給了叔向。叔向說:楚國現在的情況是王弱而令尹強,他一定會成功。雖說他能當上楚王,但是不會得到善終。
趙簡子問道:為什麼?
叔向說:強者憑借自己的力量謀奪弱者的名位,這是不義的行為。不義而又強大,一定會很快滅亡。當年周幽王就是這樣,憑借著王室的力量,無所不為,結果導致了西周的衰亡。「赫赫宗周,褒姒滅之」,那麼強大的西周,竟然毀在一個小小的女子手裏,原因就是因為強大而又不義,過於放縱自己。公子圍以後如果做了楚王,一定會不斷地向諸侯們提出各種無禮要求。現在咱們晉國已經大不如前了,諸侯們攝於楚國的威力,必然要投靠到楚國下麵去。公子圍得到諸侯的歸附,必將更加放縱自己,君王放縱自己的後果就是加重民眾的負擔,當楚國老百姓的忍耐力到了極限的時候,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夫以強取,不義而克,必以為道」,公子圍不講道義,不知道行善積德對一個君王的重要性,隻懂得強取豪奪,總喜歡憑借武力來達到目的。老這幺幹,嚐到甜頭了,就會形成習慣。這就像有些人喜歡順手牽羊沾點小便宜一樣,沾來沾去,把自己沾成了賊。
「道」在這裏是途徑,解決問題的方式、辦法的意思。
(7)鄭駟歂殺鄧析,而用其《竹刑》。君子謂子然:「於是不忠。苟有可以加於國家者,棄其邪可也。《靜女》之三章,取彤管焉。《竿旄》‘何以告之’, 取其忠也。故用其道,不棄其人,《詩》雲:‘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bá,在草舍止宿)。’思其人猶愛其樹,況用其道而不恤其人乎?子然無以勸能矣。」 ——《左傳·定公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