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治十六年,春暮。
細雨初停,天氣清透。一處殘磚破瓦的屋簷下。冒出兩三隻雛燕,嘰嘰喳喳爭鬧不休。
巢中一片枯葉擠落,晃晃悠悠,正巧掉到屋簷下一顆小腦袋上。
小腦袋側過頭,伸手拂去枯葉。長歎一聲,好似一個感懷傷春的落魄文人。
“咳咳咳。”
裏屋臥房傳出一連串的咳嗽聲,打碎了這寂靜的場景。
“雲哥,雲哥,你在嗎。娘嗓子癢,想喝水。”
“哎,來了,娘。”
應聲轉身,卻是生著一張娃娃臉,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襯著一襲洗的發僵,與他瘦小身材極不相稱的寬大直裰。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偏偏能生出幾分書卷氣來。
少年乳名雲哥,大名程恪。曾經是人人羨慕的東關程家小少爺。現如今嘛,卻隻是家道中落的寒門小學童一個。
進屋,端水。舉目相望,裏間床上正倚著一個病弱的婦人。臉色憔悴,卻依舊不掩這女子姣好的麵容。
“娘,你醒啦。”
程恪正要遞水給床上的娘親秦氏,卻不料秦氏先哧的一聲開口笑了。
“雲哥你從哪兒翻出來的你爹這身中衣?跟戲台子上猴兒似的。你到眼尖,我去年找了老久都沒找著。”
程恪有些羞赧的撓頭。
“近日下雨,我覺著身寒,就胡亂翻櫃子拿了這身衣裳套起來。兒子是想,娘您病剛好還需休養。我可不能再受風寒了,要不然誰給您端茶倒水,您說是吧,娘。”
倚在床欄邊的秦氏,雙淚禁不住滾滾而出。卻是喜極而泣。
“我兒經此一難,倒是性情大變,再不似之前貪玩調皮的樣子。你如今好了我就安心了,之前那一陣鬧,可是嚇壞了娘。”
程恪一滯,心神便有些恍惚。
旁人不知,他自己卻知道。十四歲少年的身子,藏著一個五百年後成年人的魂魄。怎能不變?
就隻是一次晚上喝醉了,在河邊樹下解手。也不知是誰惡作劇,逮著他屁股後頭踹了一腳。眼一黑,他便落了水。
等到醒來,他卻已經從五百年後的2016年,穿越到了五百年前的1503年。成了大明南直隸揚州府城東關外,一個同名同姓的十四歲小屁孩。
程恪剛醒時,根本無法接受這隻有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情形。鬧了十來天,任他如何跳騰都無法改變已經穿越的事實。到把照料他的母親秦氏嚇了個半死……。
“是為娘的不好,讓我的雲哥兒受苦了,連身合身的衣衫都沒有。”
秦氏掙紮著要起身,一邊還在說:“娘起來給你做吃的吧。”
程恪趕緊上前扶她躺好。
“可別,也讓做兒子的伺候你幾日盡盡孝道嘛,您但放寬心就是了。”
倒不是程恪假充孝子,他是真心想做孝子。
那一世裏,他子欲養而親不待。無法彌補的遺憾成了他一生悔恨。
而這一世,他這相依為命的寡母為了照顧他;一連幾天沒合過眼,生生累倒了。
一則是感動,一則是為了彌補。既然他已經回不去,那便把過往當舊夢,好好把握當下吧……。
“娘就是為了照顧我,操勞過度才暈倒的。大夫可交代過了,叫你多休息少操心,你忘了?”
秦氏噗呲一聲又笑了。
“你這毛孩子,到教訓起你娘來了,人小鬼大。”
程恪笑嘻嘻的應道:
“我說的沒錯嘛,娘您這幾年可受了苦了。操心勞神的,也該換兒子伺候伺候您才是啊。哎呀,瞧我這光顧著說話,鍋裏還煮著蛋湯呢,我去瞧瞧。”
一邊說,程恪慌忙的奔著屋外跑去。
“相公啊,咱們兒子懂事啦。你在天有靈,可要保佑我們母子平平安安啊!”
步子將將跨到門檻外的程恪,聽到母親這話,心裏一陣暖流淌過。眼角不留神就掃到了父親程霖的牌位。
落魄之家,孤兒寡母。這便是東關程相公家,如今的境況……。
程恪正在灶房忙活,要放鹽的時候,外院大門咣的一聲被人踹開。嚇得他手一抖,一勺子鹽就下了鍋。
“包子,包子。你今兒抓藥可回來啦?我娘讓我送條魚過來,給你娘補補身子。”
粗大嗓門,毛手毛腳。叫他外號包子的沒別人,程恪一聽就知道是他的發小,隔壁的姚長子。
“這死小子又拿大腳踹我家門了!”
程恪氣惱的急衝衝奔到前院一看,可不是。姚長子穿著蓑衣,手裏拎著條鯽魚站在他家門洞裏,正朝著他得意洋洋的晃蕩手裏的魚。
“可是我早上剛釣的呢。”
眼睛盯著門板上碩大的腳印,程恪氣的無語:
“釣你個頭啊釣,你個混賬就不能敲門,盡拿你那大腳丫子踹。顯擺你腳大是怎麼地?
“啊,哦。”
姚長子轉頭一看,嚇得吐吐舌頭,朝程恪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