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未置一詞,似出神,似沉思。這個問題他已經思考了半生,還足夠熬盡所剩無幾的時光繼續思考。
因為愛,本就是一個問題,而非答案那麼簡單。
“白卿,在世人眼裏朕是個死了的人,而你則是個該死的人,我們都還活著,卻都不配再活著,既然如此,我們就當自己已經死去,一起留下陪著素明吧!”
在這沉寂的宮闕中,在每個角落都載滿了回憶中歡聲笑語的殿宇裏,深藏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愛恨糾葛,也許多年後他會被書寫成一段傳奇留芳於世,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也許會就此永遠沉睡,掩葬在深宮不知名的一處,漸漸被遺忘成為化石般的永恒。
風和日麗,萬裏無雲,正是遠行的大好時光。
憐月河上,來往船隻川流不息。
這條河是烏瀾江的支流,是晏國境內流程最長、商業往來最為頻繁的河流之一,也是溝通南北方向的樞紐要道,由此溯流而下、順風順水不過三日就可直抵趙國。
被故國拋棄、被至親遺忘、被自我放逐,往事如煙,年華似水。夢回三更處,輾轉嗟歎中,猶記山河昨夜,風雨聲聲。
到如今,纖塵散盡,榮華逝去,故鄉反還不及他鄉更覺親切。
“船家,可能載我去趙國?”岸邊,又見素衫羅裙的絕代美人。
趙國一去,行船萬裏,沿途艱險無數,往返需十幾日,即使肯下重金也不過能覓得一二條渡船罷了,所以問這話時,水婧並沒有報多大希望。
船上,背對水婧的擺渡人沉默不語,他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大晴天裏竟是一副雨裝出行的齊全打扮。
附近幾個船家劃船靠近,熱心的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姑娘要去哪裏,上我的船吧,他的船是等人的,隻停不走。”
“姑娘去哪裏?上我的船吧,我的船行得穩。”
“我的船便宜。”
混亂的爭執中,那奇怪的擺渡人開了金口:“誰說我的船不走,我要等的人就是她。”
水婧抬眸,視線遇到那人,再不移開。
圍觀招攬生意的船家,見兩人已達成默契,無趣的各自散去。
碧綠的鬥笠下露出一張溫文爾雅的俊顏,他伸出蓑衣下的手遞到水婧麵前,帶著從容的邀請與期許的詢問:“在下一無錢財、二無家產,僅有的不過是舊船一條、庸人一個,不知佳人可願與我一道泛舟五湖四海、共攬天下美景?”
望著眼前寬厚踏實,多少烽煙血腥後依舊如昔等待的這隻手,經經久久,水婧終於展顏笑開,她爽快的將自己的手交到羅鴻的掌中,輕盈的跳到船上,落入他敞開的懷抱中。
既然心底是如此貪戀那份溫暖,又何必再拒絕。
“你的右相不當了?”
“官位沒你重要。”
“好好一個人,幹嘛穿成這樣?”
“前路多風雨,我得為我的美人保駕護航啊!”
“油嘴滑舌。”
痛失了葉澤,推開了趙無源,錯過了雲鋒後,她終於還是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方港灣。
平元元年九月,晏國右相羅鴻獻印而去,承帝將左右相位合二為一,越明年,新相誕,是為晏國前左相:楚逸。
三年後,浣陽城天峰山故地。
浣陽天峰六月,風雨淒迷。
鬆間沙路上細碎的輕響是那麼熟悉,提醒著她又回到了這裏。
檀木雕花、汗血馬拉車,車窗用以遮擋的簾子都是上好的綢緞,頂簷角掛著四個純銀的小鈴鐺,馬車跑起來,一路清脆靈靈的聲音格外悅耳動聽。
車廂內,水婧慵懶的倚靠在羅鴻的懷裏,午睡醒來,不雅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羅鴻低頭,寵溺看著懷中人朦朧嬌憨的樣子,一時沒忍住,在她粉嫩的臉頰上狠狠啄了一口,毫不意外的換來了水婧撒嬌似的回瞪。
自從三年前的那場晏、趙大戰後,兩人便雙雙離去、四海經商,過著神仙眷侶般自在無憂的生活。
這一次回來,乃是水婧應了一位故人之邀。
沙路盡頭,羅鴻率先跳下馬車,然後回身,小心翼翼的去扶大腹便便的水婧,一直等她站穩了,羅鴻卻還是不放心的扶著不肯撒手。
水婧不滿的嘟著嘴抱怨:“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我要見的是你師傅,又不是什麼壞人,我武功這麼高,你還不放心嗎?”
邀水婧前來的人正是蔚傾遠,他說要單獨見見水婧,有一件重要的物什要交給她,而水婧也正好有一些舊事要告訴他,與羅鴻商議之下,還是挺了個大肚子不遠萬裏的跑來了。
嫩竹新出,竹影陰涼,雨洗竹淨,風送竹香。
青青的石台上,三杯兩盞淡酒,曾經的一切便在這歲月蕭索的悠長中化為烏有。
石台旁,白發白衣的老人持著酒杯,麵色安詳,似乎事先已經知曉了水婧到來的時辰,又仿佛千百萬年就這麼一直在這裏,等待著一個已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