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火棘果結得特別好,繞湖的堤壩上,結滿了紅紅的火棘果,火一般燃燒。這種紅色的果子又叫救軍糧,是窮人家饑餓時的救命口糧,也是一味治病的良藥。它的花是白色,果卻是這般耀眼。
我站在火棘果旁,仰望著不遠處的城牆,初升的太陽勾勒著城樓的邊緣,隱隱約約可見城裏巍峨的宮牆飛簷,高聳入雲。風很大,吹得天際處雲層疾馳,悠悠蕩蕩的鍾聲夾在風裏向我吹來,一聲又一聲,它在召喚我,召喚我進去——汴梁。
我搖起手中的鞀鼓,在風裏吟唱,對著汴梁吟唱,歌聲乘著風向汴梁飛去,我學著前日裏在街巷看到的舞伶,穿行在火棘果旁,邊搖鼓邊唱,鼓兒敲得咚咚響,踮起腳尖,手臂如同蝴蝶般上下紛飛,玉色裙角隨著我的身姿翩飛翻轉。
一扭身卻看見一個少年郎君坐在高大的白色駿馬上,手裏捏著馬鞭饒有興致地盯著我。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生的好相貌,與尋常男子大大不同,倒比女子標誌些,穿著一身錦繡羅衣,金線刺繡耀目刺眼。
我並未理睬,隻接著吟唱,時常有這樣男子聆聽我唱鼓兒詞,有的會打賞我一些銀錢,有些則會在收錢的簸籮端到麵前時走開。今日裏我隻是獨自在此練習,並不在意他究竟是何盤算。
隻唱了兩句,就聽見有同伴打馬過來呼喚他一同離去,他勒緊絲韁,高高揚起馬鞭,落下之前他忽然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打哪裏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眸在冬日稀薄的陽光裏閃閃發亮,年輕的臉龐神采飛揚。
我沒有回答他,他自顧自說道,“我是元休,就住在汴梁。”
我衝他笑了笑,舉起手中的鞀鼓唱了兩句,他凝神聽了一會,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是蜀中人。”
我略覺驚異,離家數載,早沒有了鄉音,他卻從何處聽出來?
馬嘶長鳴,前腿站了起來,馬背上他的身影如同一張製作精美的皮影,風鼓蕩起他的衣袖,他的身影無比高大,我站在他的影子下,仰望著他的臉,有如神祗一般。
他策馬而去,我遙望著他的身影躍入汴梁城,城門打開的瞬間,金色陽光流逸,落在他的身上,光華燦爛,他勒住韁繩回頭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叫劉娥。”我對著他的身影自言自語地說道。風裏的鍾聲更急,敲得這般響,像要開天劈地一般。
“小娥,你在幹什麼?”龔美不其然的出現在我身後,他是我的未婚夫,是一名銀匠。三年前帶著我離開蜀中一路搖著鞀鼓,挑著貨擔來到這裏。
彼時我父母剛雙雙亡故,伯父和伯母急於將我這個賠錢貨脫手,收了龔家五兩銀子,便將我塞到龔家。那時我才十三歲,一身白衣孝服,瑟縮在父母的靈位前,看著這個即將成為我夫婿的男人。
他又高又瘦,和我們蜀中人不同,背微微彎馱,臉龐因為常年製作銀器熏得漆黑,隻眼睛閃爍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靈位前昏暗的燭火將他的身影拉得又黑又長,他像看一件貨物一樣打量著我,叫我站起轉圈,足足打量個夠,方才點點頭,將那五兩銀子塞到伯母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