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到無憂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下了床,一出房門就看見石頭跟張大夫正頂著小雪在院子裏給她娘做棺槨。
張大夫在屋外一邊幹著活,一邊念叨:“作孽哦,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還要給那個妖怪的娘做棺材,作孽啊!”
他念叨的多了,石頭也聽不下去了,將手中的木材一丟,道:“張大夫,你也是有娘的人,你怎麼就不能體諒一下無憂的心情?你一口一個妖怪,無憂到底哪點對不起你了?”
張大夫見狀,也將手中的東西一扔,“她怎麼沒對不起我?這都第二次了,非得讓我這個老人家跟著你們上山折騰,不是要我的命是什麼?再說了,那次你是沒看見,她不知道使了什麼妖術,居然拿陳二麻那慫蛋來砸我,”他說著還心有餘悸地扶著自己的額頭,淒慘地說:“我這頭暈的毛病就是那次落下的!你說她哪點對得起我了?”
石頭眉頭一皺,“無憂那麼善良,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就算有,那她也肯定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那麼多人都圍在一起,怎麼就恰恰砸到我身上了?還不是為了報複我上次沒上山來看她的娘?”
說到無憂的娘,就連張大夫都歎了一口氣。
“哎,她娘倒也真是個可憐人。”他看了眼屋內,走進到石頭身邊,悄聲道:“實話跟你說吧,其實她娘兩年前就來找我看過病。”
“什麼?”
“我那時看她一個婦道人家,怪可憐的,就順手幫她看了看,那時候她就已經得了肺癆。你也知道,肺癆這病啊,治不好,不過她也沒打算治,就讓我開了一點止咳藥給她。我給她的藥不多,吃不了多長時間,可她藥吃完了也從來不準時來拿。我原本算計著,她可能活不過一年了,卻沒想到她竟然撐了這麼久。”張大夫朝屋裏努了努嘴,“你剛剛瞧見沒?那原先多美的人兒啊,現在都已經瘦成了那副德行了,唉,遭罪哦!”
石頭沒有接話,順著張大夫的目光看向屋內。
他忽然就想起來小的時候,他娘帶著他到無憂家裏玩,他總是喜歡盯著無憂和尹婉容看。
那個一直用疼愛的目光看著他和無憂的美麗婦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不一樣的氣質,別提多好看了。而她懷裏抱著的無憂也是白白嫩嫩的,眼睛又大又亮,她們兩好看的完全不像真人。
那時的他隻知道一切美好的食物都一定要多看兩眼,不然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了。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因為後來發生了許多的事情,他再見到尹婉容的時候,她總是一次比一次憔悴,完全不複昔日那般風姿綽約的模樣。
石頭猶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半年之前。他上山來找無憂,就看見她一個人在屋外的角落裏捂著嘴,咳彎了腰。
那時候她已經是一副病容,麵黃肌瘦,連微笑都很勉強。
她說自己隻是偶感風寒,不打緊,還讓他千萬不要告訴無憂,他沒多想就答應了。
到現在他才知道,她那時就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想到這裏,石頭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張大夫見此,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小子現在新婚,還來摻和這種喪事,要被你娘知道了那指不定鬧成什麼樣呢!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再跟這個小妖怪有什麼牽扯了,我們給她娘做了棺材,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往後下了山,可別再上來找她了,好好的跟你媳婦過日子,別折騰了!”
說罷,他也沒去管石頭是什麼臉色,默默地撿起了地上的木板,歎了口長氣,“唉,作孽哦!”
石頭看了張大夫一眼,沒說話,隻用衣袖抹了把臉,也開始幹活。
院子裏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沉默又沉重。
無憂沒有驚動他們,聽完了這一番對話,便轉身進了她娘的房間。
她娘仍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神態安詳,完全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無憂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好像深怕吵醒了她似的。
她握著她娘已經開始逐漸軟化的手,隻覺得她娘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就是手太過冰涼了一些。
那種溫度,是她抱在懷裏無論如何捂緊,都捂不熱的溫度。
那是生命消逝後,隻剩下那具單薄的軀殼裏毫無生機的蒼涼。
無憂輕輕將她娘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溫熱的淚順著她的臉龐一顆顆滑落。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