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致坐在這家因為剛剛的一場廝殺變得慘不忍睹的旅店裏,僅剩的一張完好的桌子前,帶著一抹無奈的笑容,細細地端詳著手中這把連劍鞘也做得精致到毫無瑕疵的寶劍。右手食指的指腹上,留下了一道被劍劃出的血口。
這把名叫“畫冽”的劍,在劍譜上排名第一,人人都想要得到。建致微微皺了皺眉,眼角的幾條皺紋顯得更加清晰。他低估了這把天下第一劍的鋒利程度,但歲月的磨練使得這張看上去並不蒼老,反而依舊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顯現出過多的驚訝。
身為同是天下第一的宗門的領袖,建致冷靜的神色,沉著的反應,整齊的衣著,優雅的舉止,都在展現著這位楊門宗主所應該具有的風範。不明實情的人一定不會相信,此刻坐在一地死人之中的建致,除了防身的氣盾外,一點兒武功也不會。
恭敬的站在他身後的持劍之人,顧榕和南尹,才是殺人凶手。他們手中的“殘逸”、“闕影”兩把劍,分別排在劍譜上的第七和第八。
“多少人,為了它寧肯丟了自己的性命。也許這份對劍的癡情,我一生也不會懂。”建致深深的歎了口氣,將畫冽小心翼翼地插入劍鞘中,臉上露出了少見的憂愁之色。顧榕看了南尹一眼,緊了緊手中的殘逸,剛想答話,耳邊卻響起一個幹淨清脆的聲音,略帶戲謔地說道:“大叔,既是不愛劍之人,為何不幹脆把那把劍贈送於我?也好讓它能物盡其用,不妄天下第一劍的名號。”
南尹的臉色有些難看,四下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他自詡自己的武功在這個國度已是少有對手,今日竟是沒想到讓人近身如此卻毫無察覺,心下不禁對此人提高了警覺,即便他的聲音聽起來還像個孩子。
可等他看到那個孩子時,他已經出現在了建致身前的那張桌子上,調皮地橫躺下,注視著建致和他手中的劍。
建致並沒有慌亂,也沒有趕緊將畫冽藏起來,隻是靜靜地望著這個大膽的男孩,從他稚氣未脫的麵容來看,也不過才十六七歲而已。
“好快的身手。”顧榕對南尹耳語道。
“隻是你太慢罷了。”男孩微笑著看了顧榕一眼,正好對上他臉上有些錯愕的表情,內心覺得此人在敵人麵前表現的太真實,於是難以被人察覺地搖了搖頭。
建致自然不會放過一個來路不明,不分敵友的陌生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任何一個動作,他低頭摸了摸畫冽的劍鞘,對那男孩道:“顧榕手上的殘逸,排名第七。”
挑眉打量了殘逸一番,男孩並沒有顧榕想象中的驚訝。他仍然保持著臉上的微笑,顯得胸有成竹。他的笑容很幹淨,就像他的聲音、他的容貌和他的眼睛一樣,從中看不出任何欲望,也看不出建致在其他劍客眼中所看到的東西。
建致有些喜歡起這個男孩來。他似乎剛剛涉足江湖,才會顯得如此單純老實,但他對如何在別人麵前隱藏自己的情緒和想法,始終保持著鎮定很是擅長,甚至不遜於在這方麵做得出類拔萃的楊建致。再加上他看上去天真的外貌,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孩子心裏會有多深的城府。
建致知道,他心裏不僅有,而且城府很深,從他眼角的餘光時不時地掃向沉默不語的南尹就可以看出來。建致閱人無數,很少有人會在與他交流時注意著南尹而不是武功看上去更高一些的顧榕。而那些少數注意著南尹的人,無一不是心機很重,老謀深算者,其中,自然也不乏卑鄙奸詐的小人。
對此,顧榕一直覺得不服氣,曾經問過建致為什麼。建致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少能猜透那些人注意著南尹時內心的想法。
南尹本就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秘密,能注意這樣的秘密的人,理解為他的同類或許也不為過。
所以建致很討厭遇到這樣的人,甚至有些害怕。
但他肯定,一個孩子有如此心思,隻可能與他的過去有關。而這些過去,逃不過愛恨情仇四個字。這四個字不可怕,反而很輕易地就能被利用,可建致從男孩的眼睛中看不出一點有關這四個字的痕跡。
建致越來越喜歡這個男孩了。
“你叫什麼名字?”建致問。
“你想知道?”男孩坐直了身子,挑挑雙眉。
“難道不能告訴我麼?”
站在建致身後的南尹沒有聽他們的對話,而是將目光死死的鎖定在男孩手中的那把劍上。劍客的直覺告訴他,那不僅是一把好劍,而且如果在劍譜上有排名,一定不會低於闕影。
劍譜上排名前十的劍,隻有兩把南尹不認識。一把是僅次於第一畫冽的“尋歡”,另一把,是位居第三的“不醉”。
南尹微微皺了皺眉。
男孩很滿意地看著南尹臉上變化著的表情,然後將目光重新移到建致身上,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了,像是小孩正朝別人炫耀著自己的寶貝一樣。
他喜歡這個表情。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到了這個表情,聽完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後,輕蔑的笑兩聲,說是要教訓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最後茫然的死在了他的劍下。
對於他來說,能幫助自己殺死別人的表情,就是好表情。可他沒有察覺,在他露出那樣一個可以用“幼稚”來形容的表情後,建致動了動他的手指。南尹和顧榕準確的捕捉到了這個細小的動作,握緊了手上的武器。
畢竟年少。建致心想。
“不是不能告訴你,而是目前為止,知道我名字的人……都死了。”男孩將手中的劍抱在了懷裏,目光期待的等著建致的反應。
有不少人在不認識建致是誰的情況下對他說過這種話,而那些人的結局與輕視男孩的人一樣。
可這次是個例外,建致覺得或許男孩沒有撒謊,他與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在吹噓自己多麼強大時的神情不同。反而有些像強大的人在謙虛自己如何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