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門口。
大門口站著日本兵。香秀、馮六和一個抱著酒壇的仆人走上台階,被日本兵伸出刺刀攔住,馮六忙又退下了台階。
香秀衝著日本兵:"我們是送飯的!"
日本兵叫道:"不能進去!"
香秀耐心解釋著:"我是送飯的,給裏邊兒的人送飯卜…··要命!
他聽不懂中國話吧,馮六過來!"馮六又怯怯地上了台階。香秀指指提盒,又比劃吃飯動作:"吃飯!吃飯!"
日本兵懷疑地望著提盒,又看看香秀。香秀打開第~層食盒:"看看!送飯菜,懂不懂?!"日本兵低頭看,臉都快碰到提盒了,香秀用力推了一把日本兵:"嘿嘿嘿,別把哈拉子流進菜裏!明白了吧!"
香秀一揮手:"進去了啊!"日本兵愣愣地看著,倒也沒有攔阻的意思。
馮六卻仍看著日本兵不敢進。
香秀大叫:"快拿進去!"馮六和仆人小跑著進了大門。香秀對日本兵點了點頭:"謝謝啊!"
百草廳公事房。
飯菜已經擺到了桌上。屋裏的人都垂頭喪氣地靠邊兒坐著,沒一個人吃。敬業看了看大夥兒,忍不住坐到了桌旁:"吃吧!我可真餓壞了。"大家冷眼看著敬業,仍沒有人動。
香秀拉了一下景琦,兩人走進了裏間屋。
敬業已大吃起來:"怎麼都不吃呀?這魚不錯,吃吧!"
景琦、香秀在裏屋悄悄嘀咕。景琦驚訝地抬頭看著香秀:"這是誰的主意?"
香秀:"您說行不行吧?"
景琦:"以後還得出麻煩,也沒別的法子了。"
香秀:"走一步算一步,不能老關在這兒!"景琦點點頭,二人走出裏屋。
景琦走出坐到飯桌前:"吃吧吃吧,我看就按日本人說的辦吧!"
大家驚愕地望著景琦。
景琦:"那麼多先生夥計,家裏都揭不開鍋了,不開張哪兒行啊?!"
敬業:"怎麼樣?還是我對了吧,我壓根兒就沒關!"
景琦把眼一瞪:"糖醋魚都堵不住你的嘴!"敬業不說話了。
景怡:"可咱們祖傳的秘方不能交出去廣景琦:"國都亡了,還要那秘方有個屁用!"
香秀把飯遞景琦,景琦大吃起來:"香秀,給大夥兒倒酒!"香秀倒上酒,大家疑疑惑惑地陸續坐到桌邊。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景琦和田木兩人坐在東偏廳,九紅坐在一旁。景琦將一摞秘方交給田木:"這是一百四十二張秘方。收好!咱們君子協定,我隻是交給你保存,不能交給官方!"
田木麵呈喜色:"七老爺有了這個舉動,這就好向官方交代了,反正交到了日本人手裏,他們決不會再追究。"
九紅:"吃飯吧!"景琦、田木站起來走向圓桌。
外廳,占元和田玉蘭聊得火熱,田玉蘭"咯咯"笑著用拳頭捶占元。
九紅招呼著:"別聊了,快過來吃飯!"兩人站起,占元仍說著什麼。
桌邊三人剛落座,九紅便對田木道:"你這個女兒越長越漂亮,十幾了?"
田木:"十八,調皮得很,我一直想給他找個中國丈夫,能不能幫我留心一下?"
九紅爽快地:"行,這事兒你交給我吧!"
景琦迅速地瞪了一眼九紅。九紅一愣,忙掩飾地回頭叫道:"你們倆聊起沒完了,快來吃飯!"
占元、玉蘭嘻嘻哈哈走過來。景琦道:"聊什麼呢,這麼可樂?"
玉蘭:"占元說你們宮裏的太監都沒有……都……淨胡說,他說你們原來的管家王喜光就是那樣的!"
九紅:"哎呀!占元,說點兒正經的好不好?"兩人低頭笑著。
田木:"王喜光叫七老爺當會長的事兒怎麼樣了?"
景琦:"我不當!王喜光算什麼東西?!"
田木:"我很同情七老爺,我也看不起漢奸!可硬頂不是個辦法,最好是離開北平,躲一段時間再回來。"
九紅:"這個主意好!去濟南吧!我也十幾年沒回去了,我陪你去。"
景琦:"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田木:"權宜之計嘛!"
景琦:"再說吧廣玉蘭突然笑著將一口湯噴了。占元一旁壞笑著。
田木板起臉:"玉蘭!像什麼樣子!"
玉蘭指著占元:"爸,你不說他還說我,他又胡說!"
占元壞笑著:"真的真的!"玉蘭狠狠捶著占元。
景琦、九紅、田木三人各懷心事地看著兩個年輕人。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裏間。夜。
"香秀!"景琦叫了一聲,走到床邊坐下,香秀正在鋪床,扭過臉兒:"嗯?"
景琦:"我是得出去躲躲。"
香秀沒好氣兒的:"楊九紅不是要陪你去濟南嗎?你去呀!"
景琦:"我不去濟南。"
香秀推著景琦:"哎呀!起來起來,鋪被窩兒呢!"
景琦:"我到你家裏躲躲吧?!"
"去我家?"香秀一愣,又低頭鋪床,"老爺開恩吧,我們家廟小,容不下您這麼大的佛。"
景琦瞪著香秀:"我偏去!"
香秀:"你們白家上百口子人,哪家兒不能躲?出了事都往後捎!"
景琦:"我哪也不去,就認準了你們家了,行不行吧?"
香秀:"不行!我還告訴你,我要告辭了。"
景琦:"告辭是什麼意思?"
香秀:"這意思就是我得走了,離開白家,從此兩分手!"
景琦大驚:"你怎麼想起來要走,誰得罪你了?"
香秀:"誰也沒得罪我。我本來就是老太太買來抱狗的,老太太一去世,當時我就該走的。我都二十八了,總不能老死在你們白家!"
景琦:"你本來就是買來的,你就不能走!"
香秀:"我贖身!不就五百大洋嗎!窯組兒還能贖身呢,我就該當一輩子丫頭!"
景琦不解地:"你今兒怎麼了?"
香秀沉著臉:"沒怎麼廣景琦生氣地:"我不許你走!"
香秀:"我就走一個給你看!"
景琦急了:"我……"
"七老爺!該拉閘了!"門外忽然傳來聽差的喊聲。
景琦沒好氣兒地:"知道了!喊什麼!"景琦瞪著香秀還想說什麼,香秀不理他徑自向外走去:"走吧,拉閘去!"
景琦忿忿地跟了出去。
廚房院。兩個聽差打著燈籠,景琦和香秀走出屏門。
景琦一肚子火兒地叫著:"拉閘了--都他媽的睡覺!"
廚房裏忽然傳來老媽子和廚子們的調笑吵鬧聲。
景琦站在門外大叫:"幾點了!還在那兒鬧!一幫敗家的玩藝兒!"
倆聽差嚇得直看香秀,香秀也虎著臉。裏麵頓時沒了聲音。
景琦等走進過道,向垂花門走去。
頭廳院。已經拉完閘,景琦往院裏走,兩個聽差戰戰兢兢地跟著。景琦還在發脾氣:"沒他媽一個好東西,都在那兒算計我,我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香秀已等在半路,忙跟在後麵走,景琦也不看她。景琦一路發著邪火,聽差嚇得拿燈籠的手直發抖。
景琦大叫:"小心火燭!--小心他媽的火燭!"香秀邊走邊偷偷笑。
景琦大吼:"小心火燭!--小心個屁!全他媽燒光了才好呐!"
香秀在後麵捂住嘴不住地笑。
新宅上房院。
清晨。院內仆人們掃地的,倒水的,提壺的,端盆兒的,忙而不亂,聲音很小。
蓮心端著臉盆兒攔住景琦:"老爺上哪兒啊?還沒洗臉呢!"
景琦粗暴地:"去去去!趁我還活著,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都給我走人!"
景琦推開蓮心走去。蓮心莫名其妙地望著。
香秀匆匆跑進了屏門,與景琦走了個對頭:"喲,老爺子一大早兒上哪兒?"
景琦:"上哪兒?我能上哪兒?!哪兒都不要我!我他媽找日本鬼子挨槍子兒去!"
香秀"咯咯"笑道:"行了,老爺子!還生氣呐?"
景琦:"我生氣,我敢生氣嗎?誰拿我當人呐?!"
"行啦--走!"香秀拉景琦走。
景琦沒動窩兒:"幹什麼?上哪兒去?我一個人兒活得挺自在,哪兒也不去!"
香秀:"別打墜咯嚕兒啦,車都備好了!"香秀拉住景琦走出屏門。
景琦跟著香秀出屏門下了台階,景琦邊走邊道:"誰叫你備車了?"
香秀:"您昨兒晚上不是吩咐上我家去嗎!"
景琦:"哎喲,別嚇著我!您那兒廟小,容得下我這麼大的佛嗎?!"
香秀笑嘻嘻地:"廟不在小,有佛則靈!走吧--"景琦故作不情願地被香秀拉著走。
香秀拉著景琦出了垂花門,下台階進了二廳院。
景琦故意發著牢騷:"哼--哈--我去濟南府!哈--叫人給我臉子看,憑什麼呀--我去濟南府--啊?--"
馬立秋家。
景琦、馬立秋、古先生、玉婷在打麻將。景琦要抓牌,在身後的香秀使勁扒拉他的手:"吃了吃了!"
景琦:"不能吃!"
香秀不由分說:"哎呀,吃了,打這個,三萬!"
古先生一推牌:"和了!邊三萬!"
馬立秋抬頭瞅了香秀一眼:"你又不懂,別瞎搗亂!去廚房看看水開了沒有?!"
香秀直起身:"自己不會打,還說別人!"香秀嘀咕著向門外走去。
玉婷看著走出去的香秀,又回頭看景琦,手裏洗著牌:"七哥!我看香秀不錯,收了房吧?"
馬立秋、古先生都是一愣。
景琦:"說得好!孤正有此意!"
玉婷問馬立秋:"老太太!行不行啊?"
馬立秋:"不行不行!給老爺當個丫頭已經是福分了,哪兒還敢往上高攀!"
玉婷:"你先說樂意不樂意吧?"
馬立秋:"不敢不敢!一個鄉下丫頭,又不懂事兒,饒了兒淨惹老爺生氣!"
玉婷:"老爺都發了話了,你還怕什麼?"
馬立秋惶恐地望著景琦。景琦道:"老太太賞個麵子吧!"
馬立秋驚喜而又膽怯地:"那敢情好啊!"
玉婷:"得,定了!我做媒,我張羅!"
古先生看著三人:"給各位道喜了,這杯喜酒我可喝上了!"
景琦:"玉婷,這喜事兒我可全交給你了!"
馬立秋家北屋外屋。
香秀躺在床上,兩眼望著頂棚,兩手墊在頭下。景琦推門而進,慢慢走到床前,坐到了床沿兒上。香秀一動不動,也不看景琦。
景琦:"你心裏到底怎麼想的,跟我說說行不行?"
香秀:"說也沒用!"
景琦:"怎麼會沒用?隻要你說出來,我一定做得到!"
香秀一下子坐了起來:"這是你說的?!"
景琦:"我剛說完!"
香秀:"好!那我問問你,你還記得槐花是怎麼死的?"
景琦:"說這幹什麼,是我不好,我不該打了她!"
香秀忿忿地:"是楊九紅逼死的!給你做姨奶奶?受楊九紅那窯姐兒的氣?我寧可回家種地!"
景琦大出意料,一下子明白了,驚奇地望著香秀。香秀咄咄逼人地望著景琦。
景琦:"難道說,你還想當太太不成?"
香秀:"怎麼不行?要當就當太太!絕不做小!"
景琦傻了,皺巴著臉直撓頭皮。香秀冷笑道:"怎麼樣,嚇著了吧?剛才還說一定做到!"
景琦:"別這樣,你出的題目太大,得容我想想!"
香秀:"想什麼?想你的兒子都比我大了;想這門不當,戶不對;想你是闊東家,我是窮要飯的;你是老爺,我是丫頭;想你們祖宗的規矩;想你們……"
景琦急了:"你有完沒完?我這兒一句話沒說呢,你那兒倒說起來沒完了!"
香秀一仰身又躺到了床上,兩手又墊到頭下,望著天花板:"算了吧,七老爺!別把你嚇出個好歹來!趁早兒死了這條心……"
景琦似乎根本沒聽,兩眼望著別處尋思著。
香秀:"我呀,還是在鄉下種我的地,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媽太太就太太!就這麼定了!"景價突然站起斷然道。
香秀猛地又坐了起來,向前探過身,伸著頭仔細觀察著景琦:"想好了,別後悔!"
景琦回頭看看:"我七老爺沒做過後悔的事兒!"
香秀故意激將:"多想想,白家的人可要叫你得罪光了,他們容得下這事兒?!你鬥得過他們?!這個馬蜂窩不是好捅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景琦冷笑地望著香秀:"你這兒給我澆油兒點火?我想幹的事,用不著澆油!我不想幹的事兒,點火兒也沒用!"
新宅上房院北屋西裏間。
九紅正躺在床上抽大煙。景琦撩簾進來,隨隨便便地:"嘿,跟你說個事兒,我要續弦娶位太太進門兒了啊!"
九紅立即放下煙槍坐了起來,怔怔地望著景琦。景琦笑了笑轉身就走:"等著喝喜酒吧!"
九紅知道是真的了:"等等!就說這麼一句就走了?"
景琦回過身:"你還想聽什麼?"
九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景琦:"等你知道,黃花兒菜都涼了。"
九紅關注地:"您要的是哪家的千金?"
景琦漫不經心地:"你見過,香秀!"轉身又要走。
九紅大驚,一下子站了起來:"站住!白景琦!你真做得出來呀?!你不是鬧著玩兒吧?"
景琦:"我這兒辦喜事兒忙得三孫子似的,有工夫跟你鬧著玩兒?"
九紅走向景琦:"爺爺!您都六十了,顧點兒麵子好不好?!"
景琦:"你這兒勸我呢?!我這人不識勸,我不是來和你商量,就是來告訴你一聲兒!"
九紅:"我不是勸你,我都熬了這麼多年了,沒說過叫你把我扶正吧?憑什麼她來了就當太太?"
"她怎麼不能當太太?"景琦坐到椅子上,盯著九紅,準備舌戰。
九紅:"她是丫頭!"
景琦:"當了太太就不是丫頭了!"
"你的孫子都快趕上她大了,香秀才二十幾!"九紅走到景琦前。
景琦:"對了,我娶個八十歲的,那不是媳婦兒,我管她叫媽!"
九紅:"你這不強詞奪理嗎?你跟家裏人都商量過了嗎?"
景琦:"我娶媳婦跟他們商量什麼?娶你的時候,我爹媽都不知道!"
九紅:"你這是娶太太,不是娶姨太太!"
敬業一掀簾子走了進來,看見景琦忙垂手侍立一旁:"爸!姨奶奶找我?"
九紅連忙衝著敬業道:"好極了,快給你爸爸道喜,你爸爸要續弦了。"說著坐了下來。
敬業驚奇地:"是嗎?那真得給爸爸道喜了。"
九紅:"你也不問問娶的是誰?"
敬業充滿好奇地:"誰呀?"
九紅故意將景琦:"七老爺說呀!"
"這有什麼,好像不能說似的。香秀!"景琦站了起來。
敬業著實地目瞪口呆了,張開嘴合不上。景琦走到敬業前輕輕拍著他後腦勺:"怎麼了?瘸兒子,嚇傻了?以後見了香秀你得叫媽!"
景琦轉身走出了屋門。敬業仍傻愣愣地站著,九紅站起身:"聽見了嗎?你要開得了口叫她一聲媽,我情願叫她一聲太太!"
敬業:"啊?……啊!我的媽喲!我這不是做夢吧?"
九紅:"這不是咱們一個房頭兒的事,去!把家裏人都叫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