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壽寺。
偏殿內。一口金絲楠棺木架在幾張長凳上。景琦、胡總管、小胡、敬業、聽差在看棺木。景琦看了看棺木內,揮了一下手,小胡和兩個小和尚輕輕將棺蓋合上。
胡總管對小胡:"認識嗎?這壽材是金絲楠木,還是光緒三十二年我去定做的,七老爺親自選的材。"
"一晃兒二十多年了。"景琦感慨道,和眾人走出偏殿。
景琦下台階走向寺門時,有意快走了幾步,回身把敬業叫到身邊:"你越來越出息了,弄個老鴇子堵咱家門口要妓債,丟人不丟人?!"
敬業惶恐地:"我沒想到她來這一手!"
"世上有兩種債欠不得!一是賭債,二是妓債!欠了賭債,輸了人品;欠了妓債,失了德行!……"
景琦站住了,蔑視地望著敬業:"你是賭錢叫人家扣了,嫖娼叫人家堵著門兒找爸爸要錢,你這德行散大了!我看你活著都多餘!"說完,景琦轉身大步向寺門外走去。
敬業忙跟上:"我不是沒錢嗎!有錢我也不欠著。"
景琦邊走邊嗬斥:"沒錢就別嫖別賭!"
天壽寺外胡同裏。
景琦和胡總管邊走邊說。
景琦商量道:"胡爺,咱們再去棚鋪關照一下!都弄明白了嗎?"
胡總管:"明白了,明白了!"
忽然,胡同口拐進了一輛福特小汽車,在一家小紅漆門前停下,一個打扮入時的妖豔女人下了汽車去敲門……
"嗬,小姐夠妖的!"
景琦等人向前走,好奇地望著這一幕。景琦看著福特車,不禁問:"咱那輛車賣給誰了?"
胡總管道:"不知道。是王總管賣的。"
景琦等人快走到汽車前時,那妖豔女人進了紅漆門,門又關上了。
景琦掃了一眼車牌子,到了司機身旁,問道:"請問這是誰家的車?"
司機:"王老爺!"
景琦:"哪個王老爺?"
司機:"王喜光王老爺都不知道?白家的大總管啊!"
景琦等人一愣,胡總管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景琦抬手製止,繼續問司機:"剛進門兒那位小姐是他什麼人?"
司機:"王老爺的姨太太!"
景琦等人麵麵相覷,愈發驚詫。景琦又問:"王老爺在家嗎?"
司機:"不在!在三星舞廳跳舞呢,我等會兒去接他。怎麼?你們找他老人家有事兒?"
"沒事兒沒事兒!隨便問問。"景琦說完大步朝前走去,眾人忙跟上。景椅慮著臉邊走邊吩咐:"留個人在這兒,王喜光一回來,立馬叫他來見我!"
胡總管拉住仆人甲吩咐:"你留下,守在這兒別動!這下可有熱鬧了。"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景琦坐在太師椅上低著頭抽煙袋,忽然抬頭,目光嚴厲地望著。
門裏門外站了一片人,仆人、廚子、老媽子、丫頭、聽差,誠惶誠恐地望著景琦。大家沉默著。突然景琦抬起頭,大聲吼著:"說呀!誰要不說,叫我查出來,就給我滾!"
仆人乙壯著膽子說:"您這是才知道,其實我們早知道了,他不光這一個姨太太,他三個外宅呢,還有倆呢!"
仆人丙:"有一回我在蔣家胡同撞上了,過後他打了我個半死兒,說我要說出去,叫我下大獄!"
賬房先生:"我兩回請您查查蓋花園的賬,您都說沒工夫……"
景琦仍吧略吧略抽著煙,麵無表情,兩眼望著地,仔細聽著眾人申訴。
賬房先生繼續適:"……您還說,不管那閑事兒!我就是想讓您看看他黑了多少銀子……還有蓋那個小學校,連一半兒的錢都用不了!"
丫頭甲:"就前幾天,窯子裏老鴇子要的錢,他也分了一半兒!"
仆人丙:"他還扣著我們仨月的工錢不發,拿去放印子錢!"
景琦抬起頭,已是滿麵怒容。
仆人:"大爺做的好事,都是他教唆的!"
景琦:"你們早幹什麼去了,啊?為什麼不說?!"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誰敢說呀!""我們這飯碗還要不要了!""今兒您不問,我們永遠也不敢說!""大夥兒管他叫活閻王、騙驢!"……
景琦把煙袋在大銅孟上磕得"當當"山響。人們都不說話了,緊張地望著……
天壽寺胡同。
福特車開來,停在小紅漆門口。王喜光下了車,油頭粉麵,西裝革履。他剛要上台階敲門,仆人甲匆忙走了過來:"王總管,七老爺叫您立馬兒回去呐!"
王喜光一愣:"什麼事兒啊!"
仆人甲:"說有要緊的事兒!"
王喜光應著:"嗯,等我換了衣裳!"剛一轉身忽覺不對,詫異地:"哎,你怎麼上這兒來找我?誰告訴你的我在這兒?"
仆人甲:"哎喲,剛才七老爺來看壽材,他全知道了!"
王喜光慌了:"都知道什麼了?啊,知道什麼了?"
仆人甲:"別問了,快走吧!"
王喜光慌張地:"我得換身衣裳啊,我這扮相?……"王喜光手足無措,甚是惶恐。
仆人甲:"來不及了!等了半天了,七老爺發了火兒了!"
王喜光順手從車中抓出一件大褂兒,套在西裝外麵,邊穿邊走,仍問:"到底都知道什麼了?怎麼會……"二人朝胡同口跑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仆人甲喊著跑進了屋:"王總管來了,王總管來了!"人們讓開一條路,王喜光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驚慌地望著暴椅和周圍的人氣喘籲籲地站住了。不待他開口,景琦突然起身離開椅子,快步上前給他打了個千兒:"王老爺好!給王老爺請安!"
王喜光大驚失色:"您這是幹什麼?七老爺!這我可擔不起呀!……"
一瞬間,王喜光知道完了,慢慢回頭,陰森森地望著站了一地的仆人們。仆人們都驚慌地低下頭。
景琦:"嘿!瞎蜇摸什麼你?!大熱的天兒,你穿這麼些幹什麼?
瞧這大褂穿得這窩囊,脫下來我瞧瞧!"
王喜光:"七老爺!我這不是著急忙活的……"
景琦厲聲地:"脫!"
王喜光慢騰騰地脫了大褂,露出西服,汗水順著臉往下淌。景暗圍著王喜光繞著圈兒上下打量,王喜光驚慌地低下頭,眼珠跟著景琦的腳步轉。
景琦嘲弄道:"王老爺活得夠累的,天天上舞廳跳舞還得扮上,回到我這兒來還得換行頭。大夥兒上眼嘿!瞧瞧這位西服革履的王老爺!您這是發了大財了?哪兒恭喜呀您呐!"
王喜光突然給景琦跪下了,乞求地:"七老爺,饒了我吧!七老爺!"
景琦:"我憑什麼饒你?!"
王喜光十分誠懇地:"我是黑了不少錢,可我對七老爺忠心無二!"
景琦:"黑了我那麼多錢,你還忠心無二?我早說過,缺錢花跟我要,我能不給你嗎!我最恨偷!饒黑了我的錢,還罵我白景琦是傻王八蛋!"
王喜光:"沒有!沒有!我從來沒忘過七老爺的恩典!"
景琦:"你摟著娘兒們睡覺的時候,你還記得我的恩典?!……你他媽連雞巴都沒有,居然娶了三房姨太太!"
仆人們都忍不住笑了,丫頭、老媽子部扭過臉兒捂住嘴笑。
景琦:"王老爺!我媽一再教訓我,待下人要寬厚。今兒我也不打你,你黑了我多少錢,我也不要了。"景琦仍然圍著王喜光邊走邊說:"今兒我就想弄明白一件事!你到底是真太監,還是假太監,你脫了褲子叫我瞧瞧!"人們一聽立即騷動起來,驚奇地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王喜光驚慌地:"七老爺!我娶姨太太,那不就是聾子耳朵,擺設嗎!"
景琦皺眉頭看著王喜光:"你脫不脫?!咱們當著大夥兒驗明正身,你要是假太監,憑著你長的那家夥兒,我就饒了你!人家那姑娘也不白跟了你!你要是真太監,我就把你趕出去,你不是拿人家姑娘開涮嗎!"
仆人們精神振奮,瞪直眼睛看著。
王喜光嚇懵了,愣著愣著,忽然磕起了響頭:"七老爺,饒了我,我不就是圖個新鮮嗎!給我留點兒麵子,七老爺!"
景琦:"你不脫是不是?!"
"七老爺,對你的忠心,我對天可鑒!我是個奴才!奴才知罪了!"王喜光邦邦地連磕響頭,腦門上滲出了血,一片黑紫。
"不脫?!"景琦毫不理會他可憐相,突然大喝一聲:"來人!"
仆人們炸雷似的轟鳴:"啊!"有幾個人忙擠上前來。
景琦慢慢坐到椅子上,淡淡地說了一句:"把他的褲子給我扒了!"
四五個人衝上前,不由分說將王喜光按在地上。王喜光掙紮著大叫:"別扒!別扒!七老爺!饒了我吧!"
景琦低頭抽上了煙。周圍的人們緊張又興奮地望著,隻見動手的仆人兩個按住王喜光,終於扒下王喜光的褲子,露出了雪白的屁股。
圍觀的女人們跑的跑,扭頭捂臉的捂臉;有個丫頭看直了眼。一旁的小胡見狀:"嘿!你看什麼呐!"丫頭猛醒,忙捂住臉跑了。
仆人己直起身:"回七老爺,他下邊兒沒有!"
景琦將煙袋又在銅盂上磕得"當當"響:"給我趕出去!"
幾個仆人將王喜光拉起,連推帶搡弄出了屋。王喜光大叫:"褲子!褲子!我的褲子!"一仆人將褲子扔出,王喜光用褲子裹住下身狼狽地跑了。
景琦叫道:"小胡!"小胡應聲上前:"我在這兒呐!"
景琦:"打今兒起,你就是新宅的總管!"
老宅上房院。
院裏。站滿了人,卻靜悄悄的沒一點兒聲音,都在不住地擦汗。
敬功、敬業、雅萍、瑞摘、月玲、香伶、玉停、占元、占先、香秀、玉芬、黃春、黃立、胡總管、小胡、佳莉、翠姑、敬生都在。
北屋臥室,白文氏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槐花站在一旁。
景怡、景價、景雙、景陸、景武圍了一圈兒,站在床前,注視著彌留之際的白文氏。
白文氏張了張嘴要說話,槐花近前仔細傾聽,仍聽不清。景怡等見狀,全都探著身子聽,景府忙走上前,將耳朵湊近白文氏的嘴,歪著頭道:"媽,您說,我聽著呢!"
白文氏的嘴又動了動。景怡忙問:"說什麼?"
景琦搖了搖頭,擺擺手,大家輕輕退出。景椅剛走出門口,槐花叫著:"七老爺!老太太要說話!"
景琦等忙又回到床前,景琦再次俯身聽:"媽,我聽著呢!"
白文氏鼓起了最後的力氣,艱難地:"我……我走了以後……不許……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