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是狂風大作,院子裏的樹發了芽,纖細的枝椏前仰後合地在風中舞動掙紮,像是孱弱的人隨時要被搖斷了脖子。亞熱帶季風氣候,冷暖空氣每年偏要在這個本該閑看繁花的季節交彙碰撞,激烈異常,惡作劇般地打碎剛具雛形的萬紫千紅,然後幸災樂禍地持續擴大戰果,直至春去夏來,芳菲落盡,讓遠方慕名的遊人壞了心情,敗了興致。上午還是陽光初綻,下午就陰陽互易,改天換地,多日裏不見有一場春雨滋潤萬物,怎能不讓人煩躁上火?
田暮雨斜靠在一把中式圈椅裏,兩條腿懶散地搭著另一把椅子,麵上的表情難以捉摸,眼睛盯著樓下花園裏急急奔走的一兩個行人,目送他們陸續進了隔壁和對麵的大樓,步履匆忙而興奮,正是歸家的時間。良久,她才回過神,瞟了眼已經暗下來的天色,輕輕地長舒了口氣,若說她是在歎息,她一定不會承認。屋子裏空落落的,安靜得恐怕掉根針都能聽見響,偶爾伴隨著的隻有窗外呼嘯的風,聲同鬼哭。田暮雨是不怕的,她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靜謐,盡管這幾個月來她屢屢遭遇夢魘,經常半夜裏驚出一身冷汗,好在她床邊的台燈一直亮著,即便夢中那個看不清麵目的惡魔多麼死命地掐著她的脖子令她窒息,那種真切的窒息的感覺有多痛苦多漫長,她的潛意識都會努力地暗示自己:快點醒來,這隻是做夢,你臥室的燈是開著的。然而白天,田暮雨盡量不去想這件事,她始終相信夢魘也不過是自己心理暗示下的產物,畢竟一個女人獨居後的不習慣,都會給自己帶來多多少少的不安。房間裏有些冷,田暮雨翻箱倒櫃地從衣櫃裏找出一件灰色的毛衣外套裹上,倒了杯甜白葡萄酒,又從書櫃裏翻出那本久違的筆記本,想借著些許酒意繼續寫她的。不知道別人如何,反正她覺得她的寫作靈感都來自意識模糊錯亂的時段,獨自一人,唯有酒精作陪的夜晚。
田暮雨是有很多事情要寫的,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成了拖延症患者,而且病得很嚴重,每天都有新故事、新靈感,卻遲遲不願動筆,隻是在腦子裏盤旋,第二天的衝散了頭一天的,第三天的又覆蓋了第二天的,就這麼一日拖一日,讓本就不完整的故事線被撞擊得七零八落,成為無數碎片充滿了她的腦殼,讓她頭疼不已。與頭疼並存的當然是拖延症,這病又好像是自胎裏帶的,從小到大,凡事不到最後關頭田暮雨是絕對不會提前完成的,她媽說這是懶到了極致,她覺得老媽說得沒錯。即便是現在,她終於下定決心要把積蓄太久的故事寫出來,也是迫於生計問題,田暮雨收入與支出的不平衡已經越來越嚴重,才想到用出賣文字的方法來掙取花費(每想到此她就有些心慌),隻是還不知道自己的故事能不能吸引來金主,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畢竟她是愛寫文章的,有它作為終身愛好總不枉來這世上一遭,何況她覺得她的故事還算有點意思,扒皮拆骨的生活經曆總比胡編亂造有意思吧。田暮雨不知道這算不算自揭瘡疤,更準確地講,她的這個“瘡疤”揭開來是否會流血流膿、疼痛難忍還真不好說,畢竟到了三十多歲的年紀,像她這種明明經曆了種種變故,還心存一絲幻想的中年婦女,無論是陷入回憶還是感慨人生,都無法再完全沉溺其中去痛苦去遺憾。漫漫來時路,早已被時光機器磨去了鋒芒棱角,芸芸眾生,那個在你不經意間瞥見的最不起眼的身影就是她,但,也可能是你自己。
故事從哪講起呢?從田暮雨和前夫辦離婚手續那天說起吧。
兩年前的8月15號,雖然早在月初就已經立秋,可下午三點鍾的太陽依然能把人烤得滋滋冒油。田暮雨一邊在心裏詛咒那個該死的男人最好在路上出點什麼意外,一邊使勁推開民政局的大門走了進去,辦公大廳裏的空調開得挺足,這一冷一熱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混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毛孔收縮糾結著皮膚一陣酸疼。辦理離婚隻能在下午,這是條不成文的規矩,田暮雨找了個角落坐下等著叫號,冷眼瞧著排在她前麵一對對要離婚的男女,心裏嘀咕:現在的人素質是高了啊,雖然個個臉色不好看,但都安靜得出奇,哪像電視劇裏那樣又哭又鬧,大庭廣眾能打起來,那些寫狗血家庭劇的編劇恐怕這幾年就沒來過民政局,真該來親身體驗一下。田暮雨掏出手機,想趁這點功夫寫篇微博“紀念”一下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打開頁麵突然又停在那裏:哼,我也真夠奇葩的,離婚很光榮嗎?寫微博想告知天下?是想博取陌生人的同情,還是想日後翻看起來顧影自憐?還是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