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們關在黑屋子裏已經一整夜了,一直迷迷糊糊,但卻沒有睡意。屋子沒有窗子,沒有燈,沒有一點光,我不知道裏麵有什麼。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裏麵不隻有我一個活物,我聽見牆角洞裏的老鼠起夜出來拉屎,拉完了還用爪子撓了幾下屁股。還有兩隻螞蟻在鬧分手,吵架吵了一夜。
我坐在一個椅子上,椅子可能是鐵製的,坐了一夜還是冰冷冰冷的。他們把我的手反拷在椅子背上,以至於我有一陣褲襠裏特別癢,但是撓不著,這群王八蛋。我的左邊臉可能腫了,我能感覺到它在慢慢的脹大。還有胸口,也傳來陣陣巨痛。
我聽見有金屬相互碰擊的聲音,然後鐵門唰的一聲開了。突然一陣光亮利劍似的朝我刺過來,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無法睜開。一個人把我從椅子上提起來:“怎麼樣,想好了沒有?”
“早就想好了,你剛出去我就想好了,可惜我叫你你沒聽見。”我的左臉應該是腫了,我說話時含糊不清的。
“少跟我耍嘴皮子!”
我的頭被按在桌子上,這時我睜開了眼。桌子上鋪了一塊玻璃,裏麵映出了我腫脹變形的臉,看來我的臉的確是腫了。
桌子很涼,讓我想起了胡大殺豬時用的案子。胡大的案子是用兩塊狹長的木板釘起來的,釘成一個“V”字形。胡大說,做成那樣豬躺在上麵就不容易掙紮,方便殺。
胡大的殺豬房就在村子的東邊,我每天上學都要經過那。那時候我上學從來不用上鬧鍾,而且總不會遲到。每天早上天剛亮,一聽見殺豬房裏就傳來豬的嘶嚎聲,我就起床了。我們的村子很小,就算是瘸子李三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也絕對要不了半個鍾頭。補充一下,其實按輩分算起來,我還得管李三叫聲三爺爺。李三原來不瘸,隻是16歲那年他上山放牛,把牛栓在草旺的地方他就用草帽合著臉躺在樹下睡覺,後來草裏躥出條大花蛇,把牛下了一跳,牛一驚,四處亂跑,李三的右腿就成了灘肉泥。村裏人都說李三太可憐,空有一身的筋肉卻使不上勁兒,我也覺得他很可憐,特別是當他拄著根楊樹樁在路上一跛一跛地走,一條牛默默地從後麵超過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李三這時候就裝作站著喘氣,兩眼布滿了淒涼。
每天早上天才蒙蒙亮,胡大就開始殺豬。豬的嚎叫聲準能把我吵醒,我能聽出來他今早殺的是母豬還是公豬還是小豬:一般公豬都是煽過的,所以聲音粗但是不亮(就像人當中的太監);而母豬是叫得最凶的,聲音又尖有大,能把隔壁村的王六嚇得羊角風發作;小豬一般沒見過世麵,所以綁的時候他不叫,隻有當胡大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時,才想起來象征性的叫兩聲,然後就沉寂了。
我洗好臉,穿好鞋,就聽不見豬的叫聲了。然後我就背上書包沿著歪柳河去上學。路過殺豬房的時候,胡大已經把案子洗了晾在門外了。案子上麵淡紅色的水一滴一滴地掉下來,沿著石板路的縫隙一直流到我腳下。這當然不是豬血,是洗過案板的水,胡大殺豬的時候一定會用一隻桶把豬血接住,拿去賣。
爬上殺豬房門前的那個大坡就可以看見我們的學校了,這是個典型的“雜種”式建築的學校:學校的前半部分是木頭和石頭的結合體,走過了*的腥風血雨,顯得滿臉滄桑。長滿青苔的牆壁上處處可見“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偉大的中國**萬萬歲”等等紅漆書寫的大字。很多字的紅漆已經退色脫落,我們老師說,衡量一個孩子夠不夠上學的年齡的標準就是看他能把這幾個字認出多少。我記得我七歲的時候就能把上麵的話整句整句的念出來,可是老師還是讓我滿了八歲再來,可見,老師也經常說謊的。學校的後半部分是一棟三層的現代磚房,我們的教室就在那磚房裏麵。全村的人都說,這棟教學樓是村裏最有價值的一棟樓。因為它座北朝南,冬天的時候恰好當住了北風,小半個村子都因此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