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澤不由自主地瞧向修,發現修同樣在看他。那個人什麼也沒解釋,隻說了一句話:“你相信我麼?”

兩個人兩個選擇,隻要是思維正常的人都能判斷出艾利克的立場是正義的,況且杜澤從來都不讚同《混血》裏修那種毫無人性的殘忍做法。杜澤的目光在修和艾利克之間晃了一圈,他其實根本不用考慮,就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我相信你。”為了將字音咬清楚,杜澤說話一向很慢,這樣一來就顯得尤其認真和莊重,宛如在誦念一生的誓詞。他望向呆住的艾利克,又重複了一遍作為給聖子的回答:“我相信修。”

——眼前的艾利克依舊是《混血》裏的“艾利克”,但他身邊的修卻不再是《混血》裏的“修”。這就足夠了。

艾利克的眼中寫滿了失望與不解,修壓抑地輕歎一聲,他將杜澤猛地抱起,用力之大像是想將這個讓他喜歡到極致的人塞入血肉。

“我們走吧。”

杜澤連忙抓緊差點滑落的同人誌,錯失了最好的拒絕時機。被修強硬地摟在臂彎中,某隻蠢萌抱著同人誌僵著一張臉不知該往哪看好。遊弋的視線晃到了後方,杜澤發現被拋下的艾利克沒有停在原地,而是默默跟了過來。

在新抵達的小鎮中,即使所有鎮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們還是被士兵從小鎮中驅逐出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家園被黑暗吞沒。到了這種地步,杜澤其實有些明白修想做的事了:那個人在逼所有人墮落、逼所有人站在天族對麵——他想毀了包含總督在內的天族。隻要資曆最高的總督一死,修就是下任總督的不二人選。

結局已經可以預定,過程確是腥風血雨。鎮民的鳴泣在黑暗中回蕩,杜澤不由得瞥向艾利克,金發碧眼的聖子站在小鎮邊緣,他的拳頭已經握出血,然而在鎮民下跪哀求的時候、在士兵將鎮民趕出的時候、在法師吟唱咒文的時候,艾利克似乎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這一切,所以一直保持了沉默。

但艾利克會那麼簡單地放棄嗎——

陰翳的天地之間突然矗起了一道光,跪在地上的鎮民驚愕地抬起了頭。一根光羽輕飄飄地落入了被黑暗掩蓋的小鎮中,它並不耀眼,帶著一種明亮而柔和的先芒,不容置疑地劃開黑暗,與之消融。修猛地回頭,猩紅的血瞳緊緊盯著做出這一切的艾利克。隨著羽毛的化開,光明又重新回到了小鎮中,所有鎮民驚喜交加,他們再次俯首下跪,這一次卻是為了感激。

“謝、謝謝您!”鎮民們崇敬地仰視著聖子,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紅暈。“您真是光明神的化身!”

艾利克一直抿緊的嘴角終於稍稍鬆開,露出明朗的笑容。“這是我應該做的。”

杜澤隻覺得心髒像是被鉗子紋擰了一下,痛得發麻,他眼前的艾利克沐浴著光明,一頭金發被光渲染得格外燦爛與明媚——就像是曾經的那個人一樣。即使知道艾利克這樣做會阻礙修的計劃,但杜澤完全不想否認現在的艾利克,那簡直宛如在否定過去那個會為了他人讓自己受傷的修一樣。

但是,現在在否認艾利克,同時也在否認過去的修的人,卻是修自己。

“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救他們了?他們就會真正感激你了?”

修凝視著光明中的艾利克,臉上的笑容比不笑時還要冷上幾分。

“我一直以為你隻是天真,沒想到你竟然愚蠢到這種地步。”

修的話像是冷風灌入杜澤的衣服裏,又帶著他的體溫穿透出去。那個人的每句話,與其說是在諷刺艾利克,更像是在嘲笑過去的自己。

——修,你為什麼對所有人都這麼好?

——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

——你以為救了他們,他們就會真正感激你了?

修對艾利克、對過去的自己說,太愚蠢了。

艾利克與修對視,他站在光明下,就顯得修周圍的陰影尤其黑暗。

“你很可憐。”艾利克說:“在你眼裏,所有人都是醜惡的。你不相信其他人,隻在意自己,這樣的你很可憐。”

充斥胸口的情緒沸騰得將要爆開,杜澤想要告訴艾利克,他所指責的那個人曾經是多麼單純地相信美好,即使被救過的人背叛,被身邊的人出賣,那個人依然選擇了相信,所以才會傷得更深;這種傷害不斷累加,直到瀕死的那一刻,那個人再沒有選擇相信他人的餘地了。

杜澤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修的大笑打斷,那人的笑聲十分暢快,眼眉之間洋溢著恣意和狂妄。

“艾利克。”修第一次當麵叫出了艾利克的名字。“你很快就會知道,真正可憐的人是誰了。”

“還有一點你錯了。”修沒有為自己辯駁,僅僅隻強調了一點:“有個即使讓我不在意自己也會去相信的人。”

修將杜澤滿滿地抱在懷中,他吻著杜澤的黑發,眼底一片深沉的眷戀。

“這樣的人我隻要這一個,僅此而已。”

艾利克不由自主地別開了眼,在移開視線的那一刻卻感到了這是一種近乎認輸的逃避行為。執政官的手下看兩名巡檢官似乎說完了話,其中一名法師前來向修請教下一步的指示。

“大人,我們是回去,還是繼續前進?”

由於采集光明元素的法術無法短時間內在同一塊區域裏連續使用,修瞥了一眼被艾利克救贖的小鎮,然後下令向下一個地方前進。艾利克果不其然地繼續跟著他們,並在每一次的完全征收後使用自己的光羽來中和黑暗。杜澤明顯感到修的情緒越來越壞,因為同陣營的緣故,艾利克無法阻止修,相對的,修也無法阻止艾利克的行動。艾利克這樣做不僅讓修感到十分礙眼,同時也阻礙了修的計劃。由於艾利克的救贖行為,途經的民眾不但不仇視天族,反而對天族——特別是艾利克——充滿了感激之情。

“嗖——”

走在前方的士兵突然一陣騷動,整支隊伍停下來。杜澤聞到了血的鐵鏽味,他看見兩名士兵抬著法師走了過來,一支箭矢穿透了法師的喉嚨,那名法師顯然已經氣絕身亡。

“大人,不能繼續前進了。”幸存的兩位法師相互扶持,慘白著臉說:“前麵駐紮了一窩悍匪!”

修此時心情正不好,他望著遠方依山而建的城鎮,那裏不僅有哨卡,城牆上還有來回巡邏的小隊,一看就絕非善類。

“不用驅逐了,直接完全征收。”

“可是……”法師不知為何有些難以啟齒,“可是”了半天後,像是終於想到一條理由迅速開口:“可是他們會反抗……”

巨大的灰色魔法陣在天空展開,修盯著法師:“還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