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1 / 3)

(14)

我終於又見到了顏舒舒——那已經是在周末的黃昏。

那天放學後我到圖書館去借了幾本書,回到宿舍的時候,門虛掩著。推開門我就看到了她,她的古典美人的發型又沒有了,紮了個隨隨便便的馬尾,穿著一件簡單的運動服,正在收拾她的大箱子。

“嗨。”我招呼她。

我很注意,沒有顯得特別驚喜。因為我覺得此時的她,需要的是和平日裏一樣的感覺。雖然有些事已經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但既然是壞事,就還是盡量裝出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比較好。

“嗨,馬卓。”她說,“今天周末,怎麼你沒回家嗎?”

“就回。”我說,“你吃飯沒?”

“哦,我該請你吃飯的。我還欠你一頓飯呢。”她一麵收拾一麵對我說,“可是你看,我這一堆東西,得收拾好一陣子!”

“那就欠著嘍,大不了算上利息。”我開玩笑地說。

“哦,對了。”她拿起背包,從裏麵掏出錢包,拿出一疊錢對我說,“這是上次借你的錢,我還說要是遇不上你,就打你的卡上來著。”

“我不是那意思!”我慌忙把那些錢往回塞。

“欠錢總是要還的嘛。”她沒選擇拉扯,把錢往我桌上一拍說,“就是不算你利息啦。還有啊,我教室的課桌裏可能還有一些東西,你回頭替我看看,要是沒什麼用的,就替我扔了吧。”

“你怎麼了?”我有些不明白。

她不答我,隻顧埋頭把她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往箱子裏亂塞。我走過去幫她理,她忽然從箱子底拿出一個很精致的表盒子,打開來給我看說:“瞧哦,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對表,摩凡佗的,情侶表,漂亮不漂亮?莫文蔚代言的呢!”

好像無論什麼東西,隻要一經過顏舒舒的介紹,都顯得分外與眾不同。這一點,我是由衷地佩服她的。

“漂亮!”我積極地說。

“有人開價到一千八,我都沒舍得賣。”她把表盒子一蓋,忽然雙手把它遞到我麵前說,“送給你,馬卓。”

啊!

“女式那塊給你,男式那塊你替我轉交給那個姓肖的。”顏舒舒把表盒扔到我懷裏,又開始埋頭收拾起她的東西來。

“你搞什麼!”我把表盒扔回給她,嚴肅地說:“這麼貴的東西不要亂送,留著給你自己和男朋友。”

“也不是白送的啊!”她拿起表盒,站起身來,踮著腳,把它塞進我的枕頭裏。然後用中指敲了敲我床上的那個肖哲送我的多功能小桌子的桌腿,說道,“我想跟你換這個呢。”

“你喜歡,就送給你。”我說,“不必換的。”

“那個傻子,做這個做了好幾個周末,有些建設性的意見,還是我提的呢。”顏舒舒吸吸鼻子說,“讓他再做一個都不肯,說是什麼限量版,真是小氣。”

“你別生他氣了。”我說,“他為了你,都跟別人打起來了。”

“傻透了。”顏舒舒立刻批評,又好像自言自語,“他打得過誰呢!”

“他很後悔。”我說。

“後悔什麼?”顏舒舒說,“不要跟我提這個詞好不好,我現在提到這個詞就頭痛。這可真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詞了。”

看來她心情真的是很不好。

我也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於是我坐到床邊看書,打算陪她一會兒,等她收拾好再回家也不遲。她默默地忙了好一陣,把大箱子的拉鏈緩緩地拉起來,轉頭問我說:“馬卓,怎麼你不回家麼?”

“陪你呢。”我說。

“可是我要走了。”她起身,拉起她的大箱子對我說,“車子還在校門口等我,我想我媽一定等急了。”

“那我們一起走吧。”我說。

“還是不要了。”顏舒舒說,“讓大家看到你和我一起,多不好。”

“說的什麼屁話!”我站起身來,激動地把手裏的書摔到了地上,捏住她的胳膊,說,“我就是讓所有人看見,怎麼了!”

“好。”顏舒舒很乖地說,“好的呀。”

她低眉順眼的樣子讓我的心忽然疼得無以複加。我放開她,低頭把書從地上撿起來,正要對我的失態表示抱歉的時候,顏舒舒在我的頭頂上說:“馬卓,我床上的棉被都送給宿管阿姨了,等會兒她會來搬走,你幫著打點一下。我走了,以後,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麵了。”

我驚訝地抬起頭看她,手裏的書又掉到地上了。

“我去北京我姑姑那裏讀書了。”顏舒舒說,“對了,我還改了名字,叫顏小米,以後你要是給我寫信什麼的,就要寫顏小米收了,嗬嗬。”

“為什麼?”我相當地震驚,“一定要這樣嗎?”

顏舒舒用力地點點頭,然後笑起來,用兩隻手貼著我的臉,來回揉了揉說:“馬卓,你一定要祝福我哦!”說完,她朝我揮了揮手,然後退後幾步,一隻手抱著肖哲做的那個“萬能馬桌”,一隻手拖著她的大箱子走到了門邊。

門開了,她忽然停住,轉頭看我。她的鼻尖紅紅的,耳朵也紅紅的,像隻守望的兔子。

我也看著她。我好像忽然才明白,她是真的要走了,這個我在天中唯一的朋友。我知道我還欠她祝福,可我不知道該如何將它說出口。就在我踟躇萬分百感交集的思緒裏,她忽然放下了手裏所有的東西,飛奔向我,與我緊緊擁抱。

“我就是不想哭。”她抱我那樣緊,拖著哭腔在我耳邊說,“我不想哭著和你告別,馬卓,我不會忘記你。”

我已經記不起有多久,沒和人這樣擁抱過。我說不出我的心傷,像杆灌進風的竹子,全身上下都打通一般的涼。我想起還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撕扯著我的衣服,叫我永遠不要再回去的她,隻有她這樣抱過我,但她終究還是離我而去。我向天發誓,我憎惡別離——林果果,顏舒舒,或是顏小米。我留不住任何人和任何好時光,留不住。

我將是永遠的孤兒馬卓。

在我心底裏有一句話,直到顏舒舒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時我都沒敢說出口。那就是:“別離開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