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吉雀擱下浸著桂花的洗臉水,斂目舀了一勺櫃裏的雪膚膏,這才碎步踏著燃了一夜的燭花曼影,抬手輕輕推開床前的帷帳——臥在榻上的少女受了什麼驚嚇一般猛地睜開雙眼冷冷地盯著她瞧,冰涼的神色根本不似往日嬌柔平和,倒更像是添了幾分嗜血而淩厲的殺氣。

隻是這分變化也不過一閃而過,吉雀驚疑不定的眨了眨眼,待到認真去瞧的時候,那道令她全身骨骼都僵硬了的殺氣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吉雀暗自抖了抖肩膀,側目看了眼身旁開了小半扇還未關好的窗子——昨晚幾顆星子已漸漸隱去,蛋黃一樣的朝陽卻已冒了頂,微有涼風。

將近初秋,清晨冷一些倒也是常事。

隻是吉雀卻沒發現,在她方才愣怔的一瞬間,榻上的少女也跟著恍惚了一下,好像大夢初醒,又好似身處黃粱。

眼前綠衣小丫頭的身影印在眼底,仿佛帶出某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十二三歲的年紀的模樣,小巧的頭包分別在左右各束了兩隻,圓圓的臉蛋上還嵌著五六個芝麻大小的雀斑,眼睛溜溜的一轉,顯得格外有靈氣……這是吉雀?

林妙妙怔了怔,而後恍然大悟。是了,前世十六歲之前,吉雀是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隻是等到後來自己那‘高貴’的身份被證實、被麵慈心惡的叔父從鄉下接去國公府,她就再也沒見過吉雀,也再也沒瞧見過辛辛苦苦將自己拉扯大的養父和養母。

早該明白的,自己親生父母是怎麼死的?而自己又為何不再國公府長大,反而流落在外,以至於叫現在的父母從家門口拾得?——隻怕全都與那位叔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林妙妙心中冷哼一聲,若非前世的自己實在窮怕了,安於享樂又太過貪慕虛榮,也不會想不到這些,以至於令自己被叔父堂哥等人設計、在上層士族的圈子裏名聲盡毀,最後隻得灰頭土臉的嫁給了靖安侯,成了靖安侯府中一個不起眼的妾室。

每日和一群女人爭來鬥去,年少時滿腔靈動的心也漸漸變得麻木。

有時候看著銅鏡裏明明隻有三十的麵容日漸蠟黃如老嫗,想到和養父母在一起的日子,難免心下苦澀。

然而就在前兩天,她從睡夢中驚醒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又重回到了十五歲的時候,眼前是少年時期最熟悉的挑頭簾子,身下的木板床隔著一層粗布套的大花褥子都不曾覺得柔軟,可是林妙妙心裏一點也不覺得嫌棄,反而愈發驚喜,她纖細的手指觸摸著自己那年輕的仿佛都能跳動的雪白肌膚,好像曾經在國公府受的冷眼和侯府裏的鞭打冤屈在這一瞬間全都洗去了一樣。

窗外那棵上百年的桂花老樹招搖著枝椏上雪白的甜頭,空氣中流動著陣陣甜蜜的馨香。

前世行屍走肉的活了一遭,重回來的這一世……接下來的人生卻還要她自己來掌握。林妙妙淡淡地舒了一口氣,隻覺得方才夢裏頭一直壓在心口的巨石瞬間碾成細沙,仿佛連筋骨都輕鬆了不少。抬手用柔軟的指腹微微觸摸著鎖骨邊麻布所製略顯粗糙的衣領,她心中是說不出的安定——如今的她還是十五的豆蔻年華,身處養父母家中,也未曾進得侯府,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夫人妾室要加害自己。

欣慰的歎息過後,林妙妙慵懶的用左臂撐直身子,另一手隨意將自己頰邊的長發撩開,唇邊不由得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本就生的好看,如今漂亮的眉尾微微拉長,卻是隨著這淺淺一笑顯得越發嫵媚。

吉雀看的目瞪口呆,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也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醜的,林妙妙前十幾年行為作風都和鄉下其他的村姑無異,隻是顏色較旁人好上許多,拿塊帕子遮上臉,大家站一起也不過五十步和百步的差距,相去不遠。然而這兩日不知為何吉雀卻覺得自家姑娘越來越好看了,倒不是容貌的變化,而是因為這些分明很簡單的姿勢,可被林妙妙做出來,莫說鄉下的那些土裏土氣的姑子了,瞧著竟比城裏的那些貴小姐還好看。

低低咳了一聲,吉雀旋身伸手從妝奩前夾來一柄木料製的手鏡,擱在林妙妙眼前,自己則細心的將雪膚膏塗抹在她泛紅的右邊鬢角上——

其實林妙妙之所以能重生,說不得還是因著跟鄰居趙家閨女玩鬧推搡時額上撞得這一下子,耳膜轟鳴的瞬間,剛過十五歲的少女,腦子裏便突然多了後十五年的記憶。

聽說趙家男人前日送了山上捕來的一隻山雞,算作賠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當娘的陶氏心疼自家閨女,讓林父給她從醫館裏賒了藥膏,前些日子鬢角處還布著一小片紅印子,塗了兩日藥膏,今日已消了腫,顏色淺紅,還隱約露出一道蓮花的形狀。

“也不知還能不能好。”林妙妙摸了摸傷處,紅印子嵌在皮膚裏瞧著就快和皮肉長成一體了,摸起來也覺得光滑,不像是能輕易消下去的。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她前世卻是沒有這塊傷疤的……

“趙家大姐兒下手也沒個輕重。”吉雀義憤填膺:“沒準兒就是嫉妒姑娘好相貌,故意的呢——”她頓了頓,複又小大人似的安慰道:“不過姑娘頭上這印子輪廓秀美,不知情的還道是故意描上的,我瞧著也好看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