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牽著我邊走邊說,買彩票,首先要看票販的麵相,最好是找個長得像動物的,這樣的人招財。於是我在彩票場地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一個長得像牛的賣票者,然後在他那裏買了一張彩票。
我媽也找到一個簡直就是猴子的票販,在他那裏買了十四張。刮獎的時候,她很虔誠地眯著眼睛念了三聲“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然後背對著人群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著,最後懈氣地轉過頭,“你的呢?”
四周全是彩民的燥烈汗水味道,以及垃圾腐爛的氣味。我慢慢地刮著,刮出一個“洗”字,我頓了一下,繼續刮,又刮出了“衣”字。
“洗衣?洗什麼衣?我看看——”她說著從我手中拿過彩票,把剩餘部分刮出來,然後大叫了一聲“機”。
我媽不敢相信,她死死地捏著這張“神票”,在宣傳牌上反反複複核對了好幾次,才確認這是事實,於是口齒不清地喃喃念叨著感謝佛祖,然後茫然無助地尋找兌獎處。
當她胸前掛著大紅花,激動地站在用木樁搭起的獎台上時,就快要喜極而泣。但我們這個封閉小鎮自主辦的活動,實在是漏洞百出,洗衣機都中光了,主辦方也不補,我媽知道了差點兒泣不成聲。負責人走過去,同意她換個獎品,她又破涕為笑。一等獎汽車,我們是換不下來了,隻能換一床被套,所以她笑中帶淚……
我看著我媽的表情是千變萬化。她覺得她是幸運中的大不幸。
當她還在和負責人理論的時候,我聽見身後有人很小聲地叫我:“木靈江——”
我回過頭,看見嶽達穿著幹淨的短袖襯衣,牽著他年幼的弟弟小軒,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也不敢過來。
我正準備朝他走過去。這時,我媽提著那床被套走下台,看見了嶽達,把我往她身邊拽了拽。
“媽,你幹什麼啊?”
“少和‘圍牆外麵的’孩子玩。”我媽故意說得很大聲。
我看看嶽達,他顯然是聽到了,低著頭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我壓低聲音,“他們有做錯什麼嗎?你就那麼瞧不起他們……”
“不是,是讓你不要貪玩!再說和他們玩能玩出什麼?”我媽這麼說著,一手拉住我就準備回家。
“我不走!”我想要掙脫她的手。
“聽話了!”
“不!”說著硬是掙脫開了。
我跑進人群裏,聽見我媽在身後喊:“靈江你給我回來!木靈江!”直到她的聲音漸漸被彩票場地的喧囂蓋住。
我在人群裏找了很久,人太擁擠,在我發現前麵的路被一堆一堆興高采烈的人堵死後,轉身,看見遠處人少的地方,嶽達正蹲著和小軒一起刮彩票。
我呼哧呼哧地跑過去,“嶽達,你們中了沒?”
他看見是我,站起來搖搖頭。
“走,去那裏!”我拉住他和小軒就往人群裏擠,“那個人賣的絕對可以中!那人有福相……”
嶽達還不明就裏就被我帶到一個票販攤子前,我忽然發現此時這個攤位的生意格外火暴,原因就是我剛才在他這裏中到獎。這位票販看到我,很是感激地在百忙之中對我綻放了一個牛的微笑。
“看到沒?”我指著票販激動地對嶽達說,“像不像牛?像不像!”然後拍拍嶽達,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皺巴巴的零花錢給我,我朝票販喊:“叔叔,我還要一張!”
“隻有最後一……”票販還沒說完,就被群眾們狂熱和鼎沸的呼聲淹沒了。
我急了,往人堆中拚命地擠,但因為比較偏瘦的緣故,總是被反推回來。最後一次拚盡全力殺進去再被狠狠擠出來時,一屁股摔在地上。我咧著嘴抬起頭,隻看見無助的小軒撅著小嘴在擦眼淚,還嗚嗚地喊著“哥哥”。我順著看過去,隻見人堆中露出來一條修長的腿,這條腿還在一點點地收進去。
“嶽達加油啊!”我朝那條腿喊。
“靈江哥哥……”膽子很小的小軒揉著眼睛跑到我身邊,“抱抱小軒……”
我抱起小軒,朝他臉上吹了口氣,“不哭哦乖,不哭——”
小軒乖乖地點著頭,抽泣了幾下,又朝著人堆笑眯了眼睛,我剛想轉身看,一支攥著彩票的手就伸了過來。
“呐——”一頭汗的嶽達氣喘籲籲地說,“叔叔說你挺可愛的。”
我再看向已漸漸散去的人群,那位票販朝我憨厚地邊點頭邊笑,看來這是他的回報。我情不自禁地搖著頭,他真的、真的像極了一頭老實的黃牛。
我從嶽達手上接過這張彩票,找到一處人少的地方,小軒不停地揪著我的衣角,用還沒把話說利索的小嘴催促著:“刮刮刮。”我深吸了一口氣,用指甲極度小心地刮著。
能感覺得到,空氣正在變硬,讓人呼吸困難。
直到我刮出了“洗”這個字。
我的耳朵瞬間暫時失聰,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牛臉。嶽達不禁輕輕張開了嘴,小軒觀察到哥哥這微妙的表情,突然抱住嶽達的腿,把頭埋進去,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