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巍峨,連綿無盡,群山環抱之下,有一小小村落,名陶家村,隻不過數十戶人家的樣子。一條清澈的小溪繞村而過。村東一戶人家,籬落疏疏,繞草屋三間。草屋內繩床瓦灶,陳設簡陋,有一婦人,年四十許,正坐在一張製作粗劣的杌幾上對肅立於麵前的少年訓斥:
“你說說,這都是第幾回了?數都數不清了!你怎麼就不能長點記性呢我的傻兒子!咱們家禁得起你這樣敗壞嗎?你爹辛辛苦苦不懼蛇蟲虎豹入山采藥,換來的銀子,原是指望在年內能為你說上一房媳婦的,你竟把它偷偷送給了不相幹的外人,你爹回來知道了還不得氣死呀!”
婦人越說越氣,抓過身前的雞毛撣子,站起身來,往那少年頭上梆梆綁敲了幾下,恨恨地道:“你這榆木腦殼,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啊?”
那少年吃疼,雙手抱頭,來回搓動,不無委屈地說道:“娘,你和爹爹不是一向教導我和妹妹說要心存善念與人為善麼?為何卻又心口不一,看我行善,還要打我!”
少年名喚陶無奇,父名陶景秋,母廖氏,還有一幼妹英英,一家四口,隻靠陶景秋一人采藥換錢度日。眼見陶無奇漸漸成人,談婚論嫁就在眼前,做父母的焉能不急?可是成家立業得有那黃白阿堵物,一文不名的小子誰人肯嫁?倔強的兒子竟然把老爹辛辛苦苦為其攢下的老婆本偷送與外人,當娘的焉能不氣?
聽兒子這樣一講,廖氏一時語塞,半晌方道:
“兒啊,我和你爹自小便教導你兄妹要與人為善心存善念,這原本沒錯,但行善也要量力而行,不能為了行善,反倒自己日子過不下去吧?再說行善也要看對象,看值不值得,你倒好......”
“娘,既是行善,還要想著值得不值得麼?爹說做事要直指本心,施恩不能圖報,但求心之所安。我不能眼看著他們家因為這點銀子過不去河吧?媳婦晚說一年半載不打緊,再說我也還小,娶親真的不爭這一刻,還是救人要緊。你不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麼?”
陶無奇振振有詞,廖氏無法反駁,隻好略帶自嘲與無奈的道:
“我兒說得有理,也是真聽爹娘的話,隻是這回家中再無銀錢可供你行善了,你爹入山追參娃,約期二旬,不管追到與否,都會回來,這都多少天了,也該回轉家中,不如你即刻進山,去迎一迎你爹爹吧。”
陶無奇趕忙答應,出去準備了一番,帶了三天的幹糧,拿了把柴刀,便跟娘去辭行。廖氏這邊不免又叮囑了幾句方罷。
陶家的三間草房,就座落在村子最東邊,是離入山口最近的地方。似今日這般入山接應爹爹,陶無奇已經有過多次經曆,路徑早已慣熟,從未撞見過餓狼大蟲,老人們講的什麼山鬼狐仙野妖精,更是未見半點影子。經驗也是一種依仗,恐懼隻來源於未知,所以他膽氣很壯,辭罷娘親,渾不在意地上路了。
爹這次入山是去追參娃去了。所謂追參娃,其實就是采挖人參。大攔山這一帶管采參都叫追參娃。據說人參長到一定年份,就會化身人形,能跑能顛,自主選擇棲居地。而這樣成精化形的參,最少得百年以上。
不過這些在陶無奇看來,當然都是無稽之談。他接受的家教是不語怪力亂神,聖賢書豈是白讀的?不過人參這玩意,的確是越老越值錢。一支夠年份的老參,換來的銀子足夠像陶家這樣的人家數年的使費了。
因為值錢,所以難得,也因為難得,所以才值錢。這道理陶無奇似懂非懂,老爹陶景秋跟他講這個道理時他也沒太往心裏去。
也許走不多遠,就能迎著爹爹,也許就錯過去了。陶無奇一向的算計都是這樣的:最多走出一天半的路程,然後不管迎到迎不到爹爹都要往回返。一天半的路程,是陶無奇進入大攔山的極限。再深入進去,陶無奇將小命不保,因為他還不滿十六整歲。
陶家村周邊數百裏,皆屬大攔山範圍。而大攔山也隻不過是朔狄山脈的餘脈而已。朔狄山脈廣大無邊,號稱十萬大山。靠山吃山,生活在山裏的人們出於對山的敬畏,搞出不少世代相傳的特殊規矩和禁忌事宜,各種神秘傳說更是層出不窮。大攔山這邊當然也不例外。
陶家村一帶就有一個很嚇人的說道:凡是不滿十六整歲的少年男女,如果深入大攔山內部超過大約兩日的路程,便會被山鬼攝去,皮毛不存。這不是故事,也不是傳說。陶無奇長這麼大,已親眼見證過數個本村和附近村子有那不信邪而親身犯險或無知冒入者,無一例外的是一去不返。村中長者裏正集合人眾入大攔山搜救,卻連任何蛛絲馬跡都沒發現。若不是被什麼怪獸連人帶衣服給活吞了去,便隻能推到山鬼狐妖身上了,不然又如何解釋?至於為何成年人便安然無恙,人們的解釋有些牽強,說也許是十六歲以下的少年男女都是處子童男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