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
揚州既克,兩軍於長江兩岸對陣,黑煙連天,烈焰連江,熊熊烈火染紅了半邊天空。
“天公助我。”墨景嚴抬首望著那卷揚在空中向對岸指去的戰旗,微微一笑。
直到大火漸漸止歇,江水裹著將士屍體和船隻殘骸,將它們一同衝向下遊,長江終於回歸平靜。
墨景嚴和墨萬晟並肩而立。在長江對岸,能依稀見到金陵的輪廓,那就是他們闊別已久的家。
這場水戰勝了,意味著不久之後他們就將意氣風發地回到那裏。可這兩個人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笑容和喜悅。他們靜靜矗立良久,眉宇間凝著淡淡的憂愁。
“那畢竟是二哥,四弟。”墨萬晟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墨萬晟一向不羈,搖著把折扇半點不像尊貴王爺,反倒像個紈絝公子。聽慣了他親昵地喚自己“老四”,突然這樣嚴肅規矩的一聲“四弟”,墨景嚴微蹙了眉。
“是呀,二哥。二哥若是盡早殺了我們,也不會有今日之禍了。”墨景嚴輕噓一聲,“可我不認為那是二哥的仁慈,他剛登基,要穩固人心,當然不會這麼迫不及待地一坐上龍椅就對自己的兄弟下手,滿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著呢。”
墨萬晟笑道:“我也明白,我們這幾個弟弟在他眼裏比眼中釘還肉中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早晚容不下我們。可是……”
墨景嚴接口道:“可是,至少在我們造反前,二哥對我們還算不錯,雖然封地都是大周的犄角旮旯,也沒有實權,但好歹都是不愁吃穿的王爺。”
墨萬晟蹙眉片刻:“不錯。當年父皇登基後,沒過多久就陸續料理了三叔四叔和九叔。和他比起來,二哥算是容我們久的了。”
“對我們來說,這是值得慶幸的,可是對二哥來說,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墨景嚴道,“鴻門宴時,項羽不聽範增勸告,縱了劉邦,以致最後於烏江自刎。如今,二哥沒能早早絕了我們這兩個後患,最後……”
墨萬晟垂下的眼皮倏地一抬:“四弟是下定決心要殺他?”
墨景嚴沉默。
墨萬晟歎了口氣,轉頭看著他:“四弟一定要他的命,不光是為了斷絕後患吧?”
墨景嚴眸中一冷:“我沒有下定決心要殺他,但是哪日在他死之前,我得跟他問個清楚。”
“他和鳳南泱的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沒必要再追究了吧?”
墨景嚴隻是搖頭:“三哥,你不會明白的。”
月份漸大,鳳南泱每日都要緩緩走上半個時辰,以便生產時有所助益。
身邊有個小丫鬟殷勤扶著她。當時祝瀟陽走之前,蕭良玉十分猶豫,鳳南泱知道她的心思,讓她跟著祝瀟陽去了,她自己在路邊買了個小丫鬟。
“盈盈,一會兒回去給我收拾行李。”鳳南泱扶著腰道。
“收拾行李?”盈盈詫異道,“夫人要去哪裏?怕是肚子不方便呢。”
鳳南泱隱隱帶了一抹淺淡的笑意:“無妨。”
南京陷落的那一日,朝暉初升,金陵城內四處俱是敗瓦殘垣,隻餘秦淮河之水如往常一樣滔滔南去。
迎著旭日那一麵,閃爍著金色的陽光。
鳳南泱站在河邊抬頭望去,猶在夢裏。
大局已定,城中各處把守著燕王軍士,墨景嚴陪著她坐在馬車中。
城郭連綿,萬戶人家,在日光下激起一片金黃耀眼光芒的地方,便是她闊別數年的皇宮。
“祝瀟陽呢?”墨景嚴忽然問道。
鳳南泱靜靜道:“他會回來的。”
馬車走得很快,長楊宮中的金欄玉殿沉靜伏在翠蔭嬌花之中。
“長楊宮。”鳳南泱扶著盈盈的手下了馬車,側頭看著身邊的墨景嚴,“武清瑜就住在這裏嗎?”
墨景嚴點頭:“我已經讓人看住她了。”
時光荏苒,一別經年,不知武清瑜已是如何麵貌?
正尋思間,朱漆宮門緩緩打開,鳳南泱一步一步邁了進去。過了花苑,過了雕花長廊,逐漸接近正殿。
一抬頭,正殿的匾額上,用白綾懸掛著一件物事。
鳳南泱伸手一指,立刻有機靈的侍衛搭了梯子上去取下來,恭恭敬敬奉到她手裏。
那是當年,鳳南泱送給武清瑜的短劍,祝瀟陽幫她要回來之後就一直由他保管。
“謝什麼?我拿回來的就歸我了。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殺了武清瑜,但是我跟你保證,總有一天她的命會結果在這把短劍上。”
鳳南泱微微一笑,將短劍收在袖子裏。
正殿裏的光線有些暗,鳳南泱適應了片刻,才看清武清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