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裏紅顏如舜花,朝來行雨降人家。
自有雲衣五色映,不須羅扇百重遮。”
放下團扇之後,身著深青色大袖連裳的女子紅顏烏發,那雙湛藍的眼睛都仿佛帶著微微的笑意,不見多少羞怯,愈加顯得落落大方,溫文爾雅。
不少人讚道:“畢竟是詩書人家出來的女子。”
不錯,阿容從來都是一個氣質更甚容貌的女子。
沈洵也不知道怎麼了,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夢裏,隻是夢裏那與阿容成親的男子,怎會是……自己?
與阿容並肩站在一起的男子是他熟悉的模樣,比起現在的他,要稍稚嫩一些,卻更自信,眼裏唇角都透著誌得意滿。
沈洵聽到賓客在道,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當真是男才女貌,天下無雙的一對璧人。
又有人說,那新婦自幼熟讀詩書,如今萬裏書院又有鵬程萬裏之勢,而沈家更是蒸蒸日上,正是厚積薄發之時,沈寧二家的結合,卻是恰當,比起潞洲雲州那些個漸漸沒落的世家,寧家無疑是一門更好的姻親。
沈洵覺得自己仿佛就站在這些人身邊,靜靜看著婚禮的熱鬧,卻是沒有半個人看得到他,另一個他牽著阿容的手,那樣親密且得意。
他不知道,這仿若是另一個時空。
眼前一片模糊,沈洵又看到那是京城,同僚約另一個他去喝酒,他便去了。
怎麼都不曾想到,會在此間見到故人。
潞洲、雲州兩地的世家多半有些姻親關係,昔日潰敗的江堤牽連到了羅家,羅家男子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女子沒入了教坊,眼前這眉眼之間已有滄桑痕跡的羅玉娘,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精致優雅風流婉轉的世家貴女了。
雖仍是珠寶玉飾地戴著,笑容卻透著憂鬱憔悴之色。
羅玉娘顯然也認出了他。
沈洵略蹙起了眉,意外的是,昨日裏同僚當真有約他去喝酒——不過夢裏夢外,似真似假,他竟是分不清了。
“沈兄可是看上了那玉娘?”同僚擠眉弄眼。
“沈洵”歎了口氣,“唉,卻是昔日雲州故人,想不到淪落至此。”
旁觀的沈洵搖了搖頭。
果真,那同僚轉手就將羅玉娘贈與了夢中那個“沈洵”。
可他家中已有阿容了呀!
沈洵暗自想著,若是阿容當真嫁給了自己,他是絕不會收這樣的禮的。
但那個沈洵收了。
即便是有過同阿容的山盟海誓,答應過阿容今生除她之外再無其餘女子,但他仍是收了羅玉娘。
為那兒時的情誼,和那兩分憐憫之心。
沈洵可以聽到眼前另一個自己心中所想:
不過一個玩意兒罷了,哪裏能與阿容相較。
即便是幼時相識,即便是昔日貴女,如今不過是那教坊中的玉娘,自然……隻是個玩物。
沈洵苦笑,似乎已經預見到結局,他便這般看下去,看著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看著……依然是錯過。
得到了再失去,實則比從未得到愈加痛苦。
另一個故事中,原是這般的。
沈洵親自帶著羅玉娘回到了家中,他在京城的房子是祖父為他購置,雖他還隻是個六品官,卻在這京城寸土寸金之地擁有了一套兩進院子,仆從也有七八個,隻他與寧博容兩人住著,日子過得自然愜意。
剛走進二門,恰碰上寧博容的貼身婢女阿青,阿青見沈洵身旁那低眉順目的女子頓時愕然。
“郎君這是?”
“隻是同僚所贈,阿青你替她安排個屋子住下便是了。”
這年頭,似是這般贈送的伎樂,是遠比不上主母身邊的婢女身份高的。
阿青的眉頭頓時蹙了起來,瞥了沈洵身邊那女子一眼,差點兒忍不住冷笑一聲。
這女子……她也原是見過的,隻是方才一時沒想起來,如今細細一想,可不是在長公主的宴會上見過麼,端的是小小年紀就知道綿裏藏針諷刺表妹呢。
“郎君還是先同娘子說過吧,若是娘子不曾點頭,阿青可不敢擅自做主。”
羅玉娘卻是忍不住細聲細氣道:“姐姐不必過於費心,隻需給玉娘片瓦遮頭便是。”
阿青冷笑,“可是不敢擔你這聲姐姐,若是我不曾記錯,玉娘你可是要比我大呢!”
確實,在教坊那麼多年,羅玉娘早已經不年輕了。
阿青說完,卻是看也不看她的臉色,隻對沈洵行了一禮道:“郎君,娘子尚有事吩咐我去做,你自去與她說吧。”
身為婢女這般做法,實則已經有些越矩,沈洵卻並不生氣,對於寧博容身邊的人,他是一向很給麵子的,阿青又不同於一般婢女,深得寧博容的信任。
羅玉娘卻是有些驚訝,她沒想到在家裏,即便是主母的一個婢女,都敢如此對郎君,不禁對自己的未來又添了兩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