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終於知道秋水宮的具體所在了,原是在玉屏山的一處隱秘的山穀中。這處山穀氣候比外界要溫暖,此時外麵已經是初冬,前夜還曾下了一場薄雪。而山穀之中,依舊是樹木青翠,各色鮮花開得如火如荼。樹上的果實堪堪才成熟,儼然是秋季的光景。
再次站在那豔紅的花海之中,流霜這才明白,為何上次自己一見到這處花海便神色恍惚。原來,這處花海和皇宮禦花苑的花海很相似,她就是躲在花海之中,親眼目睹了父皇母後的慘死。
青兒站在花海之中,也是神色淒楚,十年前,在這花海之中的遭遇,仍舊如同噩夢般在眼前浮現。
穿過花海,那些秋水絕帶出去的兵將自行隱去,有兩個彩衣侍女迎了上來,流霜認出,這兩個就是上次自己見到的姑姑的貼身侍婢。
兩個侍女對秋水絕深施一禮,其中一個輕聲道:“長公主在湖邊等宮主,長公主已經發怒了,請宮主務必小心。”
秋水絕似乎早有所料,神色依舊淡定如水。他吩咐其中一個侍女前去安置青兒,在另一名侍女的引領下,和流霜一起,繞過樹林,穿過漫天遍野五顏六色的花海,走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邊。
正是午後光景,日光下的湖水碧綠如翡翠,倒映著藍天白雲。湖麵上輕煙嫋嫋,水氣氤氳,好似如夢如幻的仙境。湖邊栽種著數棵垂柳,都有些年頭了,枝葉繁茂,枝條纖纖,在風裏輕盈搖擺著。
悅耳婉轉的琴音從對岸傳來,經過湖水的洗滌和熏陶,那琴音愈發空靈透澈。琴音動聽,一如天籟,隻因撫琴者似乎心有鬱結,那琴音之中殺伐之氣甚重,好似有血色從琴音中漫延而出。到了最後,琴音轉折為低吟哀傷,好似寂寞的孤雁淒淒哀鳴。
流霜聞之,幾欲滴下淚來。
穿過一片黃色菊叢,流霜隱隱瞧見,岸邊花叢掩映間,一抹清影乍現。
那是一個女子,背對她們而坐。她身材窈窕,身著一襲石青色長裙。這是姑姑嗎?當年錦衣華服雲鬟鳳釵的長公主褪盡了華衣,已經如最普通的百姓。
這是姑姑!天下間,除了姑姑,還有誰能彈出這麼動聽的琴音。
流霜還驚異地發現,如今雖說已是崚國當政,但是,姑姑依舊是梳著高高的雲髻,那是她們羽國流行的發髻。流霜再細細看去,她的衣服樣式也是羽國的樣式。
一時間,流霜隻覺得親切熟悉撲麵而來,幾欲要衝過去大喊姑姑了。
可是,姑姑卻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那歎息蒼涼悠長,就像湖麵之上蕩出的一圈時光的漣漪,漾得流霜心底一顫,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琴音叮叮咚咚,終於趨於無聲,長公主玉容按住琴弦,淡淡道:“秋水,你過來!”聲音非常冷然,令人忍不住有屏住氣的感覺。
秋水絕拍了拍流霜的肩,緩步走了過去,施禮道:“姑姑!”
“你還當我是長公主嗎?我看你早已不將我這個前朝長公主放在眼裏了,你竟然敢帶兵去助那東方流光。怎麼,崚國太子是不是給你高官厚祿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帶著秋水宮的弟兄去投奔東方流光?”玉容指著秋水絕,有些聲嘶力竭地說道。
“秋水不敢!”秋水絕低頭說道。
“不敢?你有什麼不敢?你都敢偷偷帶兵去相助仇人了,還有什麼不敢?”
“姑姑,我去助他不是為了東方流光,而是為了天下。玥國都出兵相助了,我們豈能袖手旁觀。若是暮野勝了,天下永無寧日!”秋水絕沉聲說道,他並不認為此次出兵是錯。
流霜沒想到秋水絕帶兵去助東方流光,是瞞著姑姑的。而姑姑知道了,又是這樣憤怒。她不知不覺從花叢中緩步走了出來,悄然站在秋水絕身後,靜靜地瞧著那素衣女子的臉。
很美,依舊是十年前姑姑的那張臉,眉不點而翠,唇不施而丹,絕麗如仙。就連發髻也一樣,流雲高髻,看上去古雅而高貴。
隻是,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記憶裏,姑姑臉上總是帶著明麗的笑容,好似初綻的鮮花,那樣明媚。就算是她闖禍惹惱了她,她也是帶著淡淡的笑,嗔怒寵溺地看著她,何曾像現在這般,黛眉含怒,清眸帶仇,就連說出的話,也是那麼的尖刻。
亡國滅族的仇恨竟讓姑姑變成了這般模樣,如若當初自己沒有失去記憶,此時是不是也變成了姑姑這樣?流霜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忽然生出淒涼之感。
玉容本來是在盛怒之中,打算要好好懲罰秋水絕一番,忽然瞧見了秋水絕身後的流霜。她原以為那是秋水絕的侍女,所以之前並沒有在意她,如今乍然見到流霜的玉臉,驚得連連後退。這張臉有些陌生,然而眉眼之間卻掩不住逼人的熟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