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在宋朝大約占了很重要的位置。這麼說是因為,宋朝雖說重武輕文,但畢竟光靠武力是無法治理好國家的,然而大環境在這裏,但凡有一絲希望,人們大多還是願意走武道這條路的。不過這條路畢竟難走,走的通的人不多,走的遠的就更少了。而且隨著宋朝日漸興盛,人們對精神文明的需求也愈發增加,於是喜愛詩詞風月的人便也多了起來。畢竟武道隻有求道者可以理解,而詩詞曲賦,花鳥風月,卻也不止是文人騷客的專屬,就算是尋常百姓,隻要看過幾本書的,在街上看到有漂亮的女俠女仙踏簷飛掠,也會用難以言述的微妙語氣讚歎她的“翩若驚鴻”。
而青樓,便是最親民的風月流連場,詩詞集散地。
除了傳播精神文明給養外,青樓畢竟還有另外一個重要作用。所以在一座城中,一定會有許多家規模有大有小,檔次有好有壞,性價比有高有低的青樓。
在易城,最好的青樓——確切的說是檔次最高,性價比最低的青樓,便是高大上眼前這座春花院了。春花院成為易城最好的青樓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情,說起來,這件事同高大上也不無關係。
春花院規模並不大,若是光看門麵,也顯得有些樸素,隻是大塊漆成白色的桃木牆壁上點出片片梅花。門上有一塊橫匾,也是白色的,倒是門兩邊的字跡娟秀的對聯有些意思:“久懷三徑露,未掩滿庭花。”
“三徑”這個極風雅灑脫的詞彙,用在此處雖然極為粗鄙,卻也不乏各種隱趣。
高大上眯眼看著這幅對聯發呆,就聽有人嬉笑道:“前些日子您寫的這幅聯子,李媽媽很喜歡,剛請人做好了,這幾天才換上來。”
說話的是春花院的龜奴小三兒,他一麵招呼高大上進去,一麵討好說道:“大少爺今日怎麼來這麼早,要不先用些茶飯再去找月兒姑娘?”
說話間已經轉過屏風,這時天色尚早,樓裏還沒有客人,也沒掌燈,外麵的柔光透過窗紙照在竹製的桌椅上,形成漂亮的光斑。大堂中隻有幾個仆役在掃灑,素來熱鬧非凡的春花院此時經顯得有些靜謐。
高大上從懷裏掏了一張銀票扔給小三兒道:“和家裏吵了架,索性就過來了。你也不必喊堂,我自去月兒那邊吧,你和李媽媽說一聲,備幾樣點心果子送過去。”
小三兒想起今日高家小校的傳聞,麵上笑容不減,點頭稱是,自顧往二樓走去。畢竟無論高家大公子修為如何,對青樓而言,擁有良好的家世和才華才是他們最喜歡的客人,
高大上穿過大堂,直接走入後院,沿著青磚小路走著,不時和見到的幾位青絲散亂的頭牌打招呼,繞過一片假山小池,上了一間小樓的矮梯,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房間不大,也沒有熏香的味道。因為擺了兩把藤椅和琴箏琵琶等樂器,顯得有些逼仄。正對門的是一座梳妝台,上麵青絲發簪瓶瓶罐罐隨便擺了一桌,台邊是一張繡床,帳子半掀起來,露出裏麵淩亂的竹枕和綢被。正對著床的軒窗半掩著,窗下是一張茶色亮漆的小幾,一個女子跪坐在小幾前,在小幾鋪著的上好宣紙上寫著什麼。
女子看上去也就二九之年,神情專注,青絲散亂並未梳理,一抹散發掛在嘴角也沒去整理,卻也難掩女子的清秀。她穿著一身淺鵝黃的衣裙,在夕陽的光暈下顯得格外寧靜。
女子並未注意到高大上,高大上安靜地走過去,小心地讓自己不會擋住陽光,繞到女子另一邊,低頭看去,隻見紙上已寫了一首減字木蘭花:“盈盈淚眼。往日青樓天樣遠。秋月春花。輸與尋常姊妹家。水村山驛。日幕行雲無氣力。錦字偷裁。立盡西風雁不來。”
此時女子正在寫的是一闋浣溪沙,已經寫完了上闋:“二月春花厭落梅。仙源歸路碧桃催。易城絲雨勸離杯。”
高大上站在一旁,看著女子用一筆一劃地寫著,字跡娟秀,和他自己的倒有七八分相似:“歡意似雲真薄幸,客鞭搖柳正多才。鳳樓人待錦書來。”直到女子寫完最後一個“來”字,把筆擱在太湖石的筆架上,才微微抬頭看了高大上一眼。
高大上伸了個懶腰,笑道:“早和你說了,寫字的時候搬個凳子做,不要這麼跪著,別為了一時美型跪壞了腿。”
女子沒作聲,小心地把宣紙提起來輕吹,等墨跡幹了,把紙放到邊上的一堆文稿上用一方紫銅鎮紙壓好,又在一個青瓷筆洗裏把紫毫彤管洗淨,晾在筆架上,又到梳妝台前的水池裏洗了手,擦幹後從搬了把藤椅到窗下,拿起邊上書架的一本書,就著陽光讀了起來。
舉止優雅,神色從容。
高大上臉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歎了口氣,自己也搬了把藤椅,隔著小幾與女子對坐著。“我沒來時你還在寫我的詞句,想來是欽佩我的,怎麼我來了也不見你些許歡喜?”
這時門開了,一個匝著雙丫髻的小丫頭端著食盤進來,看到屋內木然對坐的兩個人先是一愣,然後又撲哧地笑了起來。她把食盤放到高大山手邊的小幾上,躲過高大上試圖去捏她有些嬰兒肥的臉的手,笑眯眯的走到女子身邊,扶著她的肩問道:“月兒姐姐,這又是怎麼了?”
月兒摸摸小丫頭的手沒出聲,接著看書。高大上了口歎氣道:“小環,你月兒姐姐跟我生氣了,你有沒有什麼法子?”
小環嘿嘿一笑,學著月兒的樣子也不理他,坐在床上踢著腳,饒有趣味地看著對坐的二人。
高大上想了想,從盤子裏拿起一塊點心,邊往嘴裏塞遍對小環道:“小環,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聽不聽?”
小環眼睛亮了起來,但她看看高大上,又看看月兒,咬咬嘴還是沒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