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鄉鎮位於贛湘鄂三省交彙處,往北走即可到湖北,往西走旱路即可到湖南平江。按理說,這裏三省交彙應該是商旅歇宿、兵家必爭的關隘要地,可事實上這裏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山鄉小鎮。要不是托政府的福,二十多年前組織全縣百姓修了條能通班車的馬路,這裏找個好點的郎中看病,都要坐竹排走百多裏的水路到修水,然後再走四十多裏的山路用滑杆把郎中抬回來。
崇鄉鎮地理偏僻不說,人口也不多,連一萬人都很勉強,還分散在崇山峻嶺間。這裏雖然修通了馬路,進出的物產卻是大多走水路,不是山裏人不想去縣城,實在是那些盤山公路坡太陡、彎太急,解放牌汽車稍微裝重點就爬不上去,要不就是裝了杉木、毛竹的車子轉不了急彎。每年到了春夏河水充沛時,山民將砍伐好的杉木、毛竹紮成綿延幾裏的木排、竹排,裝著各自一年收獲的茶油、桐油、生漆、杜桐等出產,順著流金河東下到修水縣,以前是賣給聚攏在當地的商人,現在則賣給國營的物資收購站,換回一年用的鹽、布、米放在羊腳車(獨輪車)上走四十多裏山路推回來。
不過,黃泥坪卻是崇鄉鎮難得的一個平整地帶,兩座不高的山之間,夾著流金河和幾十畝水田,還有一片古舊的青磚瓦房。這裏可不得了,從明朝起,出過三個進士、七個舉人,最有名的遊氏懷遠公在明朝崇禎年間,還官拜過南京兵部郎中,後來隨國姓公去了台灣。
時光荏苒,聞名於湘鄂贛三縣四十八鄉的遊家,如今已經敗落了,隻剩下這一片破舊的青磚瓦房,還有門前默默矗立的一排旗杆石,無聲地敘說著遊氏宗族昨日的輝煌。
明月如勾,夜色如水,黑壓壓的遊家祖屋煢煢孑立在月色下,其間點綴著幾處昏暗的燈光,其中一盞油燈就是遊阿毛家。今天放學時,他說話惹得三房裏的狗伢叔生氣了,被他按在山路上一餐飽打,屁股上的粗布褲子都被棘刺劃破了。
大家都姓遊,狗伢又是沒出三服的叔叔,阿毛再有理也沒什麼用。打是白挨了,破的褲子也隻有喊婆婆補,連最喜歡他這根獨苗的公公,阿毛都沒告訴。告訴了,公公會去罵狗伢一餐,可明日又會挨餐打。阿毛在村裏算是小的,從記事起就挨過不少大孩子的打,早知道有些事不能跟屋裏人話,否則隻會挨打得更多。
看著孫子悶悶不樂的樣子,公公猜都能猜出來,肯定是在學堂裏受了欺負。阿毛這麼瘦小,能不受那些皮得沒邊的野伢子欺負才有鬼,為了哄孫子高興一點,公公叭著水煙筒,在煤油燈下給阿毛講古(故事)。
"話說光緒年間,就我們村下頭的銀子灘有個王承林,三十多歲時老婆崽女都得了人瘟,就剩下他一個。葬完老婆崽女,他就住到了河石灘上的觀音殿裏守廟,有人來上香請菩薩,他就幫著放放鞭炮、打打告(用笅杯竹卦占卜)。用老輩人的話說,他是前世造了孽,要去幫菩薩守廟修來世。
有一年漲大水,觀音殿旁邊的菜土裏都半人高的水,幾隻竹盤箕大的腳魚堵在廟門口,硬是沒讓廟裏進一滴水。從那以後,王承林更虔誠了,掃地都眼睛盯著地上,生怕傷到螞蟻。
就這樣過了十年,王承林有一次上山砍柴迷了路,在山裏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他知道這是‘鬼打牆‘,嚇出了一身白毛汗,連忙心裏默念‘觀音菩薩保佑‘,向著觀音殿方向拜三拜,這才看到竹子荊棘叢裏,出現一條小路。